襄武篇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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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的几朵薄云,被秋风吹拂得聚了又散,虽说已入了秋里,但正午时分的烈日依旧灼人,照耀着已慢慢泛黄的树林,投下斑驳的光影。有匆匆的脚步声在林中传响,两道身影穿梭其中,喘息声同身后的喝骂交杂在一起,听来很是热闹。 也不知是逃了多久,冯权感觉自己的气都要喘不上来了,听身后的声音依稀还远着,便疲累的停下了步子,扶了身旁的一棵树,捂着心口急促的换气,额上大汗淋漓,头上簪着的发冠都有些歪斜了。 皇甫也忙停了下来,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在冯权面上细细擦着,“你如何了?可还能行?”皇甫焦急地询问着,冯权喘着粗气连回应他的力气都欠奉,只是不住的摇头。 匪徒追赶的声响逐渐近了,皇甫眉头一紧,也顾不得冯权状况如何了,拽起了他的手臂便向前奔去。实则他二人已经逃了许久,都累得够呛,奈何身后的匪徒紧追不舍,躲藏了几次都无甚作用,还险些被伤了,这些人不似是要打劫,更像是奔着取他二人性命来的。 跑了没有多远,皇甫被追赶着有些慌不择路,差点止不住脚步掉到河中,冯权抓着他的衣袖,脸色惨白,皇甫皱眉,他倒是还有余力逃命,可冯权已经脱力了,浑身都在发颤。 皇甫侧目望着宽阔的大河,蓦然生出一个念头,“冯君,你可会水?”皇甫急急问着。 “啊?”冯权气息紊乱,脑子都好似转不动了,他只是听到皇甫说话,却没听懂皇甫在说何事,完全是下意识地回应着。 冯权茫然失措的模样落在皇甫眼里,皇甫心道得罪了,就权当他许可了,斜了一眼已然追上来的亡命之徒,长臂一揽,搂过了冯权的腰紧跑了几步,双双跳入了大河。 河水湍急,转眼就没了二人的踪影,一帮匪徒站在岸上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身子腾空的那一瞬,冯权因疲于奔命而变得迟钝的脑子才飞速转动起来。 “我……”可惜他那句话还未说完,就已经被水淹没了。 冰凉刺骨的河水从四面八方袭来,包裹了冯权的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丝丝的寒意渗入肌里骨缝,使得他整个人都变得麻木了,做不出自救的动作,身上宽大的三重衣浸了水黏附在身上沉重异常,拖着他失了知觉的身躯不断地向河底坠落,河水灌入了他的口鼻,巨大的水压击中了他的胸口,几乎将他的心脏拍停了,冯权意识飘远,想着为着什么所谓风姿穿得如此繁琐实在是不该。 冯权正胡思乱想着,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有什么身影朝他这边游来,拦住了他下落的身子。 破水而出的那一刻,冯权仰面望着高挂半空明晃晃的太阳,只觉真是生死一瞬,恍如隔世…… 其实,皇甫在入水时还搂着冯权,结果他刚一入水,河流冲来,他下意识脱了手,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皇甫便连忙潜入水中搜寻冯权,找到时,冯权已经处于将要昏厥的状态了。若不是他水性不错,可能就那么把冯权丢了。 皇甫费了些时间终于是拖着人游到了岸边,想起冯权没入水中的那一幕,还有些后怕。他实在不该对自己那般自信,若他没将冯权找回岂不是害人性命,从襄武出发时他还志得意满地说让冯权放心将性命交付于他,转眼间他竟然把冯权丢进了那样的险地…… 冯权躺在岸边,半个身子还泡在水里,久久都回不过神来,眼前全是在水中那千钧一发的一幕。那一刻他还以为,自己会死呢…… 虽说事先在尺之璧上看到了他会落水,但那时他根本半点感触都没有,直到设身处地之后,那种被水包围的无力和恐惧,萦绕着心头的感觉真是教人刻骨铭心。 皇甫唤了几声却不见冯权应答,有些慌乱地去扶冯权。 冯权回了神,借着皇甫的力坐了起来,顿时胃里又是发胀又是恶心的,当即没甚风度的呕出一大口水出来,随后止不住的咳嗽起来。皇甫见状登时愧疚难当,轻缓地抚着冯权的后背,好让他好受一些,苦巴巴地开口忏悔,“冯君…此事,此事都是…都怪我考虑不周全,不该贸然带你入水…若不是我,你也不会,也不会…” 冯权断断续续的止住了干咳,随意抹了一把唇边的河水,抬眼看他,“我不会水。”冯权平静地说了这么一句,皇甫听闻后愈发自责起来,面上满满的皆是惶恐不安,冯权却是突然咧嘴笑了起来,皇甫被他闹糊涂了,迷惑不解地看他。 “你不是问我可否会水么?”冯权似是无奈地解释着,“我不会水。” 皇甫张了张口,舌头却好似打结了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冯权笑了,“你不必自责,此事因我而起,不过是牵累了你。”冯权轻声安慰着,撑着手想站起来却是浑身无力,差点又跌进水里,幸得皇甫眼疾手快地抱住了他。 冯权身上实在空乏,也不再执着,软绵绵地靠在皇甫怀里,任由他扶着自己往岸上走去。 皇甫寻了一处背风的山坡,生了火堆,将二人身上湿漉漉的衣衫褪下摊在地上晾晒着,身上只着了一条单裤,赤膊坐在冯权身边。 冯权正将火折子包回油纸中,皇甫的心中只余敬佩,他实在是无法像冯权这般细致带个火折子还用油纸包上,他自己的那道火折早被河水浸透不能用了。 皇甫盯着冯权的侧脸,不知不觉心神飘浮起来。 冯权盘膝坐着,身上穿着单衣,衣领处绣着一圈月白的新竹,直衬得脖颈越发白皙,眉目间藏着温柔,入目只有一片安然祥和,湿润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仿佛一幅妙笔绘制的水墨画,使人心怡,教人神往。 冯权注意到皇甫过于赤倮的目光,转头回望,见他呆头愣脑的绝像一头呆鹅,不觉好笑。 皇甫被冯权‘啪’的一巴掌拍醒过来,不明白冯权为什么突然打他,虽然力道不大,神情一时呆愣着,冯权被他这副模样逗得乐不可支。 “秋蚊猛如虎,那衣服想必也不大湿了,便穿上吧。” 皇甫这才注意到臂上被冯权拍过的地方还留着蚊子的一具残骸,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旋即将单衣套在身上,想来或是阳光和暖的缘故,这衣服上了身竟也不太湿了。 冯权这边翻着布袋,取出了另一个油纸包,小心地拆开,油纸中包着几片金叶子。 这些金叶同柳叶尺寸形状相仿,只是通体金黄,就连叶上的脉络都刻画的无比清晰,一共有六片,其上的脉络却都大相径庭。冯权微微勾起唇角,这六片金叶有同一个名字,叫做障叶。他二人这几日来所遇的那些惊心动魄的境况皆因这障叶而起。 五日前,他与皇甫来到距离襄武不远的小镇,正巧碰上有拍卖宝物的盛会,便凑了个热闹,而这六片金叶据说传自战国,年代久远,冯权瞧了一眼,得知了它原名障叶便生了些兴趣,想拍下瞧瞧,不料遇着个蛮横之徒与他抢夺,冯权本不是个争强好胜之人便没有再提价,偏那宵小狗眼看人低,言辞中颇为刺耳,皇甫气不过要同那厮动手被他拦下了。 冯权的身家虽称不上腰缠万贯,但也曾是个一掷千金的败家子,遂不紧不慢地同那厮抬起价来,那许姓之人先前已经争了不少宝物,此时能拿出地银钱已然不大够了,冯权挥金如土般的抬价,终是已十六金的高价带走了六片金叶。或许是有些挥霍了,可冯权根本不在乎,用一点金子买个开心他还是乐意的。 不过,也买来了麻烦。 那许氏竖子是镇上的地头蛇,冯权本以为离了镇子就会相安无事了,却不料回程的路上又遇上了打劫的匪徒。如今细想那些匪徒,恐怕也是那心窄之人的杰作。 皇甫一见这六片金叶子,就仿佛又见到了那面目可憎的小人,心里活像吞了只蝇虫般的恶心,但想着那小人至死也得不到这金叶,就感觉有种说不出的畅快。紧接着又想起了今日冯权几次三番险些出事,便再也畅快不起来了。 冯权看皇甫表情几番变幻知道他心头不痛快,便将障叶收起来了。 “皇甫君不必为些微末之人烦恼。” “不把他大卸八块简直不配为人!”皇甫气愤得很,冯权闻言直笑,皇甫奇怪的看他,“你笑什么!今日多危险啊!你险些就没命了!取他性命都是便宜他了!” “好好好。”冯权只是笑,“其实,他买到手的那些东西根本一文不值。”冯权掂了掂手中的油纸包,颊边酒靥若隐若现,“那场拍卖,只有这六片金叶值钱而已。” 皇甫将信将疑地盯着油纸包看了许久,还是怀疑,“真的假的?” “你难道还不信我?” “信信信。”皇甫连忙附和,又忍不住回想那小人买了什么东西,他真是一点儿都没瞧出来,按说他也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 “他一共扔出去近一千金,却买了一堆破铜烂铁,想想都解恨。”冯权咬了咬牙,冷哼一声。 “冯君的气量其实也不大呢。”皇甫笑了。 “是了。”冯权扬眉,“对了,我倒想起一事来。” “何事?” “同皇甫君相识至今,还未问过皇甫君高姓大名。” 皇甫听了这话,只觉百思不得其解,半晌了指着自己,“我,我都没说过么?”冯权认真地摇了摇头。皇甫瞠目结舌…… “在下皇甫长喻,表字云,唤我阿云就好。” “鄙人临洮人士,冯权冯睿生。” “那我便唤你阿睿了!” 冯权凤眼一弯,“如此甚好。” 【注】 许某前来打了个酱油 皇甫长喻,念作cháng 聊斋原文中是为冯生,稍稍改了一下 表字,指在本名之外所起的表示德行或本名的意义的名字。 古代男子成人,不便直呼其名,故另取一与本名涵义相关的别名,称之为字,以表其德。 表字起源于商朝,盛行于周朝,后来形成一种制度。 表字分为一言字或二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