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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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阿波罗每日驾着太阳神车从天空驶过,为人间带来光明。当夜晚随之而来,阿尔忒弥斯驾驶月亮神车行过天空,阿波罗就会追着他的jiejie离开。 失去爱人的阿尔忒弥斯永远无法原谅阿波罗,所以日与月永远不相见。 达亚喜欢重复这个无聊的故事,在夜晚月光透过窗台落在实木地板上;他就会来到达夏的房间,将他的meimei拽到月光照射的一小片月辉之下。 不厌其烦地在结尾告诉她,他说:故事真正的结局是阿波罗的嫉妒,他憎恨有人夺走jiejie的目光,于是哄骗阿尔忒弥斯亲手射杀她的爱人。 jiejie永远不会原谅他,却永远属于他,月亮始终被太阳追逐。 达夏与达亚的父亲是海员,一年之中大部分时间在海面上漂荡。难以照顾这对兄妹,所幸达亚年长达夏几岁,足以在父亲不在家的日子里照顾好他和meimei。 达亚很勤奋,会每日打理屋前空地,确保没有杂草长出,树枝掉落;或者有被投掷过来的石子存在,以免伤到喜欢赤脚蹦蹦跳跳的达夏。她是个迟钝的孩子,总是会慢其余人一段时光,才能明白某些意义与真相。 家门口不远处,就有一片榆树林,一直走一直走就能进到山里去。达夏最喜欢在那里玩耍,有时达亚一个不注意,她就会跑进森林去,柔软的泥土留下她一个接一个的小巧脚印。 达亚会追过去,像一位年纪尚轻的优秀猎人,将他懵懂无知的可人儿抓回来。 他向来无法理解达夏为何对那片森林如此执着,在他眼里,那不过是绿色的树海,也许生机盎然一些,海洋里居住许多爬虫,野兽。 有蜘蛛、蚂蚁或者蜈蚣等更可怕的东西。这些不适合他的meimei。 午餐已经准备好了,涂抹蜂蜜的干面包,一杯热腾腾的牛奶,以及一小碗煮烂的牛rou。父亲走之前会将许多生rou晒干,方便储存,吃时煮烂加一些香料就会十分美味。 达亚抓住面包,香甜的金蜜从她嘴唇流到下巴。 她受月神的爱意所造,月辉凝成她的皮肤,灰水晶化作她的瞳孔,榆木形成她浓密的褐色卷发,玫瑰落在她的唇上,砗磲做她的牙齿。 这是最完美的造物,粗鲁的动作也无法掩盖。 她将食物塞进嘴里,一股脑咽下,就要跑出去。达亚离开餐桌,抓住达夏手腕,在水池前清理她手指和嘴唇上残留的蜂蜜。 确保干净后,才放她出去。 达夏在这幢房屋前的院子奔跑,脚丫踩在草地,松软的泥土会微微下陷,修剪过的草叶摩擦脚底板,痒得屋外一直传来达夏的笑声。 像是一串行走的风铃。 达夏眼中的世界与常人不同,云是一团团地聚集在一起,像是一串吹出来的绵密泡沫。天空是多变而诡谲,色彩由浅到深的荡漾,若是遇见有彩虹时,就像清水里滴入一滴油,浑浊的彩色慢慢扩散开。 她看树是细长的一片,树干如手指般纤细,树枝向天空扩张,像是叶片的脉络,那些翠绿的叶子,斑驳成一块块绿色奶油,挂在枝头。 这脚下的土地,则像胖子的肚皮,踩在上面波浪似的摇晃。 达夏玩得开心,但很快被榆树林里传出的声音吸引,一阵类似野兽的叫声,却很清脆、悠长,从森林深处被风吹了过来。 达夏不自觉受到引诱,她离开达亚为她画下的圈套,修剪平整的草地过渡成松软的泥土,混合不少石子与落叶。 那声音像是在刻意引诱,总会在达夏停住脚步时,再次响起,从远方传来呼唤。 逐渐走得深了,抬头便看不见波动的天空,树干上生长的大手将蓝天紧紧攥住。以至于褐色与浓绿如同碰碎的鸡蛋,蛋液融合在一起,达夏抬头只能看见杂乱颜色浑浊成一片。 她转动身体,密密匝匝的林木,如耸立的针林,闪烁阴郁、森冷、凄怆的光。这时云也飘过来挡住阳光,榆树林被阴影拥入怀中,一阵轻飘飘的风从脚踝吹过。 叫声又响起,催促她向前。 她走得已经忘却时间,直到看见一株好大的树冠才停下脚步。这棵树与其他的树不同,不再是她眼睛里纤细拉长的模样。粗壮的树干,浓密的枝叶;有斑斑点点的阳光落在树的上方,那些光照耀一个个苹果红彤彤的诱人。 达夏不自觉被苹果吸引,她走过去,伸手想摘下一颗苹果。 树干后却走出一个男孩。 年纪看上去与她差不多大,苍白得几乎透明,一头蛛丝般脆弱而柔软的金发,阳光晃过耀眼地让达夏眯起眼睛。他的瞳仁也是金色,像是要从里面流出甘甜的蜂蜜,长着一张纯洁,美好,会让人受到迷惑的脸。 达夏放下手,背过身后手指纠缠。 男孩却踮起脚尖主动摘下苹果,递给达夏。 “我是撒西。” “我叫达夏。” 他们在苹果树下交换名字,像交换不为人知的秘密。苹果很甜,咬在唇齿是清脆的响声,迸溅甘甜汁水,让达夏忍不住将苹果吃个干净,又仰起头盯着树冠里的苹果。 撒西却不再摘下苹果,“明天。” 达夏点头,撒西笑起来,金色眼珠被眼皮遮挡,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得如同他体内弯曲管道,错综复杂遍布全身。 撒西后退,躲在苹果树后不见了。 而达夏回味苹果的滋味,舔着掌心残留的甜美汁水往回走,只走了一会,就碰见急匆匆来追捕她的达亚。 达亚用力抓住她的手腕,他总喜欢抓住达夏,无论什么时候。 哦,父亲回来的时候不会这样。 “你吃了什么?”他看向达夏嘴角流下的黏腻。 “苹果。”达夏说,伸手指向身后。 可身后什么都没有,是这沉默的森林,半个苹果的影子也看不见。 达亚嘴唇颤抖几下,一把火在他脸上燃烧。 “森林里的苹果不能吃。” “为什么?”达夏问。 “达亚给达夏的苹果才是苹果。” “别的都是毒药。”他满怀担忧地警告达夏,拽着她往家的方向走。 达夏恋恋不舍地回头看,她看的不是消失的撒西,而是那些诱人的苹果。 回到家,达亚把达夏抱到浴室,让她坐在凳子上,替她清理脚上的泥污,结块的泥土趴在她的脚上,像一大片黑色的卵。水流冲刷,泥水从雪白的脚上褪色,小巧的脚趾调皮地弯曲。 达亚脸上却阴云密布,嘴唇以一种悲凉的弧度紧抿,眼神中流露着达夏所不理解的伤感和忧郁。 他说:“达夏长大了。” 达夏不理会,摇晃她的身体,嘴里发出轻声吟唱。 达亚让达夏穿好拖鞋回到房间,等到晚上,月亮又从那扇小窗窥探时,达亚提着油灯推开达夏的房门。她像是在等他,在床上乖巧地蜷缩身体,宽松的白色裙摆被她蹭到大腿处,达夏眨着无辜的眼睛,幽幽地无神地凝视达亚。 达亚竟然一时却步,不敢过去,她的meimei凝结在月光之中,仿佛轻轻触碰,就会像水面的倒影一样散开。最终达亚还是走过去,将油灯放在地板,抱着达夏坐在月光投下的光晕中,不厌其烦地讲述那个故事。 只是今天稍有不同。 他说,如果阿尔忒弥斯因爱人而远离阿波罗,即使阿尔忒弥斯不杀掉她的爱人,阿波罗也会射杀他。 达夏不理解阿尔忒弥斯的爱人为什么一定会死。 达亚说:这是嫉妒。 阿波罗与阿尔忒弥斯拥有更纯洁的爱,更纯粹且亲密,他们的根系生长在一起,随时随地连接。如果有一方想要离开,就会让另一方承受根系抽离撕裂的痛,自由的代价是一方死亡。 达亚重复,所以阿尔忒弥斯必须杀掉她的爱人,不然就由阿波罗杀掉他。 达夏仍不明白这日复一日讲述的故事的含义。她困了,于是歪着头倒在达亚膝盖昏沉地睡去,达亚抚摸她的卷发,轻声哼唱安眠曲。 一夜消逝,清晨的树枝上挂着露珠,一股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森林有些萧索和落寞,孤独地守着满身寒气,吐出一阵淡淡的雾霭。自树干根部向外蔓延,仿佛流动的雾气溪流。 达夏在窗边就能看见这一幕,她似乎又听见昨日的野兽吼叫声,让她想起那可口的红苹果。 那的确是普通的苹果,外面一层红色的皮,像是扒去人皮后,鲜嫩的皮下组织迅疾地涌出血液盖住缺失人皮的地方。 内里的果rou充满魅惑的色泽,正如同人类泛黄可口的脂肪,吃起来略有腻味,味道浓厚,独特,自有一种特殊的甘甜。 达夏吞咽口水,下楼吃过早饭后,又到院子里奔跑,一旦脱离达亚的监控。林中深处传来的鸣叫就分外清晰,她最终还是向森林走去。 抵达那株苹果树下,撒西露出半个身子,以一种不言而喻的忧郁凝视达夏,他白得脆弱,像他风中飞舞的发丝一样,会轻易被折断,他无疑有种病态的美,美的空洞,美的虚假。 撒西伸出修长弯折的长臂,摘下一颗苹果递给达夏。 达夏接下苹果,大口啃食,汁液流过她的嘴唇,从手指滴落。很快一个苹果被吃掉,她抬头看着树上其余的苹果。 撒西说:“明天。” 达夏问:“为什么森林的苹果与家里的苹果不同?” 撒西回答:“因为我与你哥哥不同。” 说完他躲回树后消失不见。 达夏则返程向回走,才走不远,达亚就从树后钻出来,向达夏身后张望。他却是什么都没说,脸上也平静得没有表情,只有两只眼珠骨碌碌地转动。 他拉住达夏的手往回走,嘴角咧开,显露出一个和煦平常的微笑,替达夏清理脚上泥土,依旧如常给他讲述那个结束后增添几句话的故事。 但她不再允许达夏出门,不是永远也不可以,只是推脱近日要下雨,让达夏留在家里。 他却忙碌起来,每天踩着晨露出门,把早饭给她留在桌面,直到傍晚才匆匆回来。几日后,达夏不再受到约束,如以往般可以在院子奔跑,但是她却再也没有听见那悲伤、孤寂的野兽鸣叫。 那从森林深处,仿佛人心灵深处最慈悲的爱化作的声音,消失无影踪。短暂结束如夏日烈阳下一个灼热的恍惚,达夏看向森林方向,几日来苹果的滋味,一直被她的味蕾回味。 她回头看了一眼,达亚在窗户后面对她露出一个平平无奇的微笑。 而后看着达夏走进森林,水母一般身姿摇曳的裙摆在他视线中消失。 没有声音的指引,想要找到苹果树就要困难得多,达夏走到有些困倦时,才遥遥地看见树冠间隐约露出的红色。口中的干渴激活酸痛的小腿,达夏加快步伐走过去,却看见树枝上挂着被风吹动的苍白风筝。 她走得近一些,就站在树下,才看清那不是风筝,而是撒西的皮。 他的骨骼和血rou完全消失,人皮被精致地剥下,软塌塌挂住,原本寄存漂亮眼珠和洁白牙齿的地方,现在只留下黑黝黝的洞眼。幸运的是他一头灿烂的金发,仍在他头顶漂浮,他就那么沉默地悬垂着,像她的裙摆,像水母的触手在空气凝结的海水里轻浮地触碰到达夏的脸。 不知挂在这里多久,已经冷了,变得干硬,但比兽皮要柔软,有些像短暂烤过的面包,表面微硬,按揉下来内里还是柔软的。 达夏抬头,随后伸长她的手臂,还是触碰不到苹果。 她伫立在原地许久,才想明白撒西的皮为什么挂在这里。 阿波罗将阿尔忒弥斯的爱人杀了。 远方传来一阵轰隆隆的怒吼,天空拿起月亮做的水管,吹起一片片饱满的乌云团,沉甸甸从天边倾轧下来,低到要触碰到她眼中的树冠。也刮起风来,猎猎作响吹得她衣裙仿佛要被崩裂,也将撒西的皮吹得鼓起来,从洞眼里传出类似低吟一般的曲调。 她被这风和云催促着回家,这次达亚没有来接她,走到院前已经下起雨。达亚才打伞将她迎进屋子,推她去浴室洗澡,今夜没有月亮,达亚就点着那盏油灯为达夏讲述故事。 不过,结局已被更改。 达亚说:阿波罗没有引诱阿尔忒弥斯杀掉她的爱人,她亲爱却愚钝的jiejie,没有明白他话语里的嫉妒。于是可怜的阿波罗不得不亲自杀死阿尔忒弥斯的爱人,这样他才可以长久地和他的jiejie在一起。 达亚问达夏喜欢这个故事吗? 达夏莫名,她的确要迟钝一些,这并不代表她蠢笨,只不过一些问题需要在发生过后的许久后才能明白。 之后的之后,达夏寻找到一个新的乐趣,不再是院子草地里的奔跑。她爱上看书,一本需要身体力行的书,一本匠人才应该看的书。 书上写应该如何制作一把精良的弓。 选用最长的第七或第八肋骨,小心将粘连的rou丝去除,精心将其打磨,恢复本属于它们的洁白。再运用各种液体清洗,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取出肠子浸泡在盐水中两日,用木条刮掉油脂和黏膜,再小心去除排泄物,使其变得干净透明。 而后花费一段时间,切割、捆绑、烘干等,将它缠绕在肋骨两端做成一把精美的弓。 达夏走进森林,将弓挂在苹果树上。 达亚还没有成长为一个高大健硕的成年男人,因此只能制作一把小巧的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