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心中鬼,子有辜陆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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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说完了。 甘宁的笑声在空空荡荡的大堂里回响,他捂着笑疼的肚子几乎要摔下阶去。 你听着他笑,捡起衣衫披在了身上往台阶下走。 他顺势就滚落到阶上,挡住了你的脚步。 “去哪啊,广陵王,这么久没见了不再陪陪我吗?” “天快亮了,甘将军。”你拽住衣摆,将甘宁捏在手里的一小块布料抽了出来。 晨光熹微,殿前的金丝红毯里翻着盈盈金光,反射着最早的朝阳。 金光衬亮了甘宁的眼底,酒气熏疼的眼睛眨了眨。 酒醒了大半,重逢的欢喜也交付了大半,这贼头回过神来,咧开一个笑容,等着你的审判。 “无论你和谁、在什么时候达成了什么合作,一日不交出兵符,你就一日享受这庆功宴吧。” 你一挥手,殿内死士立即从暗处显出,张郃从房梁上一跃而下,长枪挑了甘宁的衣甲将他钉在案前。 红日升起的一瞬,殿门死死地关上了,你与张郃只给他留了背影,隔绝了这初生的光。 白银琵琶声起。 甘宁扑腾起来撞门,用头,用手。喊你的名字,cao你的祖宗。 满心欢喜换来一个对付他的计谋。 甘宁满脸鲜血,指甲崩断,一遍遍发誓等他出去了要你的命。 可是你走得远远的。 你换好衣服到书房,远远就闻到一股茶香。 公纪和伯言已经在等你了。 陆逊见你换了一身衣衫,又脚步虚浮,身后的张郃寸步不离,明确了个大概。 “我找过了,他身上没有兵符。”你说。 “竖子。”陆绩暗骂了一声。 张郃替你接陆绩递上来的茶,放到你触手可及的手边。 “下官也飞鸽传书试探过周中郎将,周中郎将说……”陆逊将周瑜的回信展开。 简单明了的几字,憎恶之情溢于言表。 ——“滚,他滚得越远越好。” 如果不是孙权,大败而归的曹cao也并没有让甘宁心动的条件,莫非…… “难道是……刘备?”你头疼起来。 “刘备坐镇巴蜀,甘将军的老家也在那一带附近,若是孔明以此游说……”陆逊道。 你摇了摇头,想要和这贼头做交易,除非有实打实的利益,什么德啊、家啊的,他在乌有社已经受够了,再听会吐出来。 可刘备此人……最是仁德,甘兴霸真的会与他打交道吗? 陆逊看看陆绩,又看看你,心中疑云顿起。开口道:“殿下,依属下看,甘宁若是真的和刘备达成了什么共识,也没有不好,您与刘备同是汉室宗亲,何不联手……” 陆逊没说完,陆绩就轻轻咳嗽了几声,示意他不要说下去。 这一瞬间,一股冷意直抓你的脊背。你也咳嗽了几声掩饰失态,张郃轻轻拍着你的背,陆逊忙给你递水。 你将那杯水挡了回去。 “殿下……” 你抬眸看向陆绩,陆绩咬着牙,意识到自己的疏漏,唤了你一声之后一言不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年纪尚轻,你竟然一时分不清他是故意选今日挑破此事,还是真的一时思虑不周。 陆逊是为人正直,可到了这份上,他再看不出来,就不是那个在傅融走后帮你顶起绣衣楼的伯言了。 只见陆逊变了脸色,朝你行礼告辞,离开了书房。 张郃单纯,只是觉得你多虑成疾。 方才陆绩那一声咳惊起了多大的滔天骇浪,只有你与他彼此清楚。 “好了,我几天没合眼有些累而已。”你直身向后一靠,故作轻松的模样靠在了张郃的手臂上,张郃牢牢地接住你。“公纪,你替我书信一封质问刘备,就说赤壁一战,关云长私放曹贼,广陵水师英魂不平,这长江水啊,何时能送来他家那个美髯公的头颅,让本王看个痛快?” 陆绩称是,目送着你离开。 你体虚乏累,一觉睡到了午后晚饭的时刻。醒来来时身上盖了好几件衣服,还搭着张郃的手臂。 “儁乂,你怎么找出来这么多衣服?”你一起身,身上的衣服掉了五六件。 张郃忙起身捡起那些衣服,解释道:“殿下一直说冷……我不知道被子都在哪里……” “你可以问女官啊。”你苦笑。 张郃愣了愣,哦了一声,说了声对不起。 “我睡着怎么会说冷?我还说了什么?”你无意责怪他,只能转移话题。 张郃摇了摇头,他也睡着了。 用完晚膳,你让张郃去熬药,趁这个空档,下人来报,陆逊在外恭候。 看来,他真的是“恭候”了许久了。 你让女官把人请进来,又尽数屏退了下人。 陆逊走进来,对你行礼。 你扬起微笑,问:“公纪可有在背后指摘我?我让他写那样的信,他又要说我言行杀伐、举止粗鲁了。” 陆逊摇了摇头。 他落座,却始终低着头。 ——“不是公纪告诉我的。” ——“公纪都和你说了?” 你们两个同时开口,一个谨慎入微,一个疑神疑鬼。 今日,陆绩在席上制止了陆逊要你与刘备联手的言论。你当然明白,两个汉室宗亲联手才是抗曹最有力的力量,可你们为什么迟迟没有这么做呢? 因为你们心里各自有鬼。 这个鬼,甘宁拜将的第一天就从你心里挖了出来,揉碎了摊平了给你看。 但是陆逊不知道,他跟着你,是因为在他眼里,绣衣楼一直都是朝廷机构,是因为先帝刘辩为你哭来的广陵王位。 陆文秘一直都以为,你和江东的人不一样。 “公纪追随殿下,自然不愿看见君臣不和。”陆逊说,“而且根据绣衣楼员工守则第十五章第九条……” “好了,我不想听这些。”你轻叹,理了理陆逊的衣领,他在外面站了许久,风吹乱了衣襟都浑然不知,“公纪的心思我知道,可我不知道陆文秘是怎么想的。” 陆逊没有回避,目光触及你的手指,甘宁的咬痕还平去。 “殿下本就是汉室宗亲,就算要……” 你冷笑一声,汉室宗亲? “好了好了。”你笑着打断了陆逊的话。“说起来,刘辩在时,我心里对汉室的正统还有那么一点忠心。” 陆逊打了个寒颤:“殿下,先帝已去,您千万不要……” 陆逊对上你的眼睛,将感情用事四个字咽进了肚子里。 传言,曹cao麾下的里八华家主司马懿有狼顾鹰视之姿,群臣恐惧。 可是他们没见过,被一只狐狸盯上的迷惘和惊悚。 你若是感情用事,当年曹cao拿袁基威胁你时,你就死在他的剑下了。 “刘辩既去,我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国祚,什么天子,当年刘家不也是一介草莽夺了秦二世的天下?”你抽出一把剑指向陆逊。 众生皆有灵,谁规定这皇位就是一家之物呢? 曹cao,刘备,孙权,周瑜,甚至是你不知道名字的羊毫百姓,都有揭竿而起的可能。 “所以,陆文秘啊,若是广陵水师打过江东去,本王的第一道令,就是要甘宁屠城。”你阴测测地笑着。 屠城?陆逊的眼睛微微睁大,全然不相信你是认真的。 “殿下何必说出这种话来试探在下?殿下替在下汇聚陆家残支、重振陆家荣光本就是我愿意追随您的大恩……” 你帮他重振陆家,不也是为了自己吗? 陆文秘啊,并非人人都如关云长义薄云天,再大的恩情碰上对立的立场,都会碰个稀碎的。 想想三姓家奴。 曹cao与陈公台。 你,和司马懿。 “我现在把这些告诉你,你与公纪是去是留,我只看到明日晌午。” 晌午一过,就算是想走也走不了。 陆逊告辞的时候,张郃正好煎药回来,与陆逊微微施礼,转眼看见你将剑重新放到剑架上。 恍惚一阵,你蓦然想起了这剑的来历。 这是孙策送你的宝剑,江东的剑。 你方才居然用这把剑指着陆逊……真是…… 你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 张郃忙上前拉住你的手,满面急色。 “殿下……殿下若是困了再睡一会儿吧,我在这里守着,不会有事的……”张郃小心翼翼地安慰你。 这孩子,竟然也学会弯弯绕绕了,明明知道你不是困乏,却也不敢问什么。 “好,谢谢你。” 你很久没和张郃说谢谢,他的耳朵红了一圈,替你掖好被褥,便不再看你。 直到听见你均匀的呼吸声,他才转过头来, 今晚,殿下也不需要自己吗? 张郃从袖子里掏出一朵小小的花来放在了你的鬓边。冬季天冷,除了腊梅,只有路边不知名的野花会开了。 有诗为证: 太白昭昭死天公,杀完曹cao杀董侯 。 哀鸿一啼悲断脊,敢问陆郎青肠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