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新)
凤凰(新)
老女人在河边捡了一颗蛋。 乌漆嘛黑的,蛋壳外表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气,总之不像寻常鸟蛋。巧的是老女人也不是寻常老妪,她是当今修仙界名噪一时的毒圣老祖。说是毒圣,不过是给一些大能下了几次毒、种了几回蛊,却无人能解开罢了。至于毒圣这个称号,是有几分好笑的。毒这一事,本就是害人性命的,又怎么算得上圣呢。 老妪摇了摇头,两只手捧着这颗巨大且诡异的蛋,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地往回走,最终身影消失在了一扇破旧的门后。 进了门的明蓝褪去了外表的伪装,变成了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妇女。她的头发中有几缕白发掺杂在乌发之间,很是醒目。一双粗糙带着厚茧的手上下摸索着这颗光溜溜的蛋,随后狞笑着把它放置在早已准备好的养育皿中,安心地等待着小鸟破壳而出。 明蓝每天都要抽时间定时观察这颗鸟蛋,与此同时还会挥舞着自己的爪子,满意地听着指甲敲在蛋壳上的声音。揠苗助长式的语言催熟也被用上,她一边敲蛋,一边用垂涎已久的声音说:“小凤凰,快快长大,我可想死你咯!” 这就是一只纯正凤凰蛋,只是可惜是一个杂交种。凤凰一族正统血脉为赤凤,颜色接近火焰淬炼时的血红,正是因为其色纯正,在经过一次涅槃浴火重生之时才格外好看。其它旁系血脉颜色要么不纯要么不正,而这其中以乌凤为末。若是纯种乌凤倒也能在外界得到几声称赞,只是可惜,明蓝敲了敲手下的鸟蛋,这个蛋是乌凤和赤凤的杂交种。血统不纯,最是遭人嫌弃。 但是尽管凤凰一族内部有严明的等级分层,但是凤凰一族在外面依旧威风凛凛。从羽毛到骨头再到血rou,可谓是行走的大补药材。更不用提凤凰与生俱来的驭火之术,从它们口中喷出来的火,可比明蓝自己炼制的火不管精度还是纯度上来说都要高得多。而且,明蓝现在配置的药,恰巧就差了那一滴凤凰的心头血。心头血难得,明蓝并不急于这一时。 总之,这颗鸟蛋明蓝看得紧,说是她的掌上明珠也不为过。 凤凰破壳那天可谓是明蓝期待已久。她屏气凝神地注视着这只乌漆嘛黑浑身又有些湿漉漉的小东西一点一点从蛋壳中挣脱出来,然后顶着那两只硕大的眼睛,准确无误地转身看向身后的明蓝,叫了一声mama。 雏鸟情节。明蓝很满意地捧着这只小小鸟,轻柔地给它顺着毛,说:“你以后就叫凤凰。”凤凰不语,只是一味地依靠母亲。 凤凰一岁能化形的时候,明蓝就告诉了他原本的身世。她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外面的世界有多可怕,有多少可怜的小凤凰被邪恶的人类拨皮抽筋,甚至连尸体也不放过用来炼制精油。听得小凤凰瑟瑟发抖的躲进明蓝的怀抱,一边害怕地化成原型,一边用颤抖的声音说:“mama我好怕怕。”明蓝心想,怕就对啦。于是她温柔地拍着小鸟,说:“小凤凰不怕不怕,mama这里最安全啦。”全天下下毒最厉害的人就在你眼前,到时候一定会给你来个痛快。 凤凰单纯,甚至单纯得可以算得上愚笨。明蓝是他接触这个世界的唯一途径,也是他对外人幻想的最大模板。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像他的mama一样那么善良。而明蓝居住的一片小天地就是他长大至今所有的活动范围,这里鸟语花香,植物动物的种类多到令他感到震撼。他被明蓝带着一一认识了所有东西的名字。 某一次他变成小鸟,盘踞在明蓝的肩头,跟着她四处巡逻。他奶声奶气地问道:“mama怎么养了这么多小东西哇!”明蓝轻笑着回答:“因为我是一个亲切善良的好人哇,就像我把你捡回家一样对不对?”凤凰点了点头:“mama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明蓝听了又是笑:“你只认识我一个人,怎么就判定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了呢?”凤凰说:“因为mama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明蓝笑而不语,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毕竟明蓝真的对凤凰不坏。凤凰幼期非梧桐树不栖,明蓝秉着有舍有得的想法当机立断砍掉自己珍藏已久的金丝梧桐树,移植到自己的院子里供小凤凰休息。当然,她不会吃亏,她只是会用一个凤凰恰巧能听到的声音自我感叹着:“唉,这是我唯一一棵金丝梧桐树。”单纯的小鸟一听到这个就心疼得不得了,他飞到明蓝跟前,有些着急地问:“mama我是不是太败家了?”明蓝善解人意地摇头:“好凤凰你是mama的好宝宝,mama养你怎么会是败家呢?”“那我能为mama做些什么?”凤凰急得团团转。 明蓝故作深沉地说:“嗯,我最近缺了一根乌鸦的翎羽作染料。但是现在是冬天,乌鸦已经冬眠了......”这纯粹都是在胡扯,她做什么染料?她需要的也不是乌鸦毛。果不其然,着急做出什么贡献的凤凰立马邀功一样地说:“mama!我有!我也有翎羽!而且我作为乌凤比乌鸦的颜色更好看!”似乎为了证明自己,他甚至一下一下地跳了起来。 “嗯?但是......”明蓝皱着眉头,凤凰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的心脏也跟着被人揉了一把,“但是,小凤凰给了mama一根翎羽,小凤凰会疼的呀。mama不忍心自己心爱的小宝贝受到伤害。”凤凰被明蓝接二连三的糖衣炮弹迷得七荤八素的,他一边嘿嘿傻笑着一边毫不留情地从自己尾巴尖上拔下了一根翎羽,像献宝一样叼给明蓝看。“mama,我不疼的。” “哎哟我的小凤凰。”明蓝惊呼一声,看似非常心疼地抚摸着凤凰的羽毛,实则非常心疼地看着羽毛根部扔在流淌着的凤凰血。这可都是大补之物啊,太暴殄天物了,罪过,罪过!“以后可不能这么鲁莽了听见没有,mama心疼!”心疼滴不到自己药盅里的珍贵凤凰血。 小凤凰傻乎乎的笑,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他就知道,mama最疼他了! 而后凤凰隔一段时间就恰巧能听到明蓝的叹息:“要是有一根凤凰羽就好了”“要是有一滴凤凰血就好了”“要是有纯度比我的火焰还要高的火焰就好了”。毫无例外,凤凰每次都会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向明蓝证明自己的价值。他从未怀疑过明蓝一点一滴。毕竟自己身上还有那么多羽毛,自己体内还有那么多血液,那分给自己最爱的mama一点,那又怎么了呢? 经过一年时间,凤凰已经从最开始的童子,长成了现如今的少男模样。他乌发黑眼,皮肤却又相当白净。穿上和明蓝同样花纹的一衣服,实在俊俏得紧。而他的原型更是光彩夺目,原本乌凤赤凤二族的混种,通常会出现毛色杂乱的情况。但是他却格外不同,羽毛通体黑色,在根部又慢慢过渡为正统的赤色,远远望上去像火纹缠绕,好看得紧。明蓝实在喜欢他的模样,常常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 直到有一天,明蓝举着一粒刚炼制出来的药丸,递到他面前,说:“好凤凰,给mama试试药性。”凤凰正在帮明蓝配置着药材,闻言二话不说就着明蓝的手吞了进去,甚至舌头和牙齿还眷恋地吸了一口她的食指。 “唉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明蓝假意地责怪着凤凰。凤凰低头,不说话。他砸吧砸吧嘴,问:“mama,这次是什么药?跟之前的味道不太一样。” 明蓝捂着嘴轻笑一声:“傻孩子,吃前也不先问一句,现在吃都吃完了才开始问,不是太晚了?再说了,mama要是喂你吃毒药怎么办?”最后一句话问得别有深意。 小鸟手上的活忙完了,一边开始进行扫尾事项一边说:“mama给我喂毒药也没事。”他放下手中的东西,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明蓝,其中流露出的孺慕和眷恋比他的瞳色还要深沉。 明蓝内心窃喜,但是面上不显,半是叹气半是欢欣着把眼前这只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蠢鸟抱进怀里,用粗糙的手滑过他娇嫩的脸蛋,怜惜地说:“可怜见的,mama怎么会给你喂毒药呢?”凤凰乖巧地靠在明蓝怀里:“mama想要我的全部都没关系。我是mama养大的,全部送给mama都没问题。”明蓝听了,眯了眯眼睛,心想这可是你说的。 按理说养只猫儿狗儿的养了几年多也该有感情了,更别提这只凤凰格外漂亮又格外听话。不谙世事的小鸟满心满意都是他在这个世界最先看到的人,他不管不顾地叫她mama,时常缠着她,仿佛自己就是她生的一样。凤凰小时候最喜欢的游戏就是从明蓝专门为他准备的那棵梧桐树上展开翅膀向下飞去,飞到明蓝身边,而明蓝也会恰好张开双手,把这只投怀送抱的小鸟抱在怀里。 但是明蓝何许人也?她被人称作毒圣,除了下毒高超之外,注定还具有心狠手辣的特质。小鸟是赏心悦目又乖巧可人,但是她需要的又不是男宠,她要的是他心头那一滴纯粹的精血。 心头血怎么取?这个倒是很有讲究。不能粗鲁地剖开心脏,也不能让人在这过程中死了,要一点一点、缓慢而细致地,在心脏还在跳动的时候,取它下三寸位置,最为鲜艳的、被保存在最内里的那滴血。 明蓝心里想着日后该如何取这血,又顺带想着改用哪把刀、哪个碗来盛这精贵的宝贝。她甚至想好了自己把那毒药炼成之后,自己肯定能摆脱当前修为停滞不前的困境并且再进一层,到时候飞升得道就不再是幻想。 “mama?”小凤凰感受到明蓝有些急促的呼吸,有些紧张地抬头,问道:“mama怎么了?mama不舒服吗?”明蓝看着自己怀里的小鸟,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康庄大道。她喜笑颜开地说:“小凤凰可真是mama的宝贝。” 小鸟脸红,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传来他闷闷的声音:“在我还未诞生之时,我就听见mama在外面常常抚摸着我的外壳,说想早日见到我。”明蓝回想了一会儿,确实有这么个事,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见凤凰继续说道,“所以我是因为mama的期待才来到这个世界。所以mama想对我做任何事情都可以。” 明蓝一时之间竟找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她低头,就看见小鸟红着脸,一副托付终身的样子郑重地说着。她问:“真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凤凰的脸好像更红了,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肯定道:“任何事情都可以。” “那我要你的精血,你的心头血。”她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就这样笑着说。 凤凰很明显没想到明蓝要的是这个。 他原本以为,明蓝是对他见色起意……这不怪他,因为随着凤凰年龄的增加,时常会出现明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然后脸上露出痴迷向往的目光,偶尔还伴随着几声痴笑的情况,弄得他有些无地自容。他有些羞于向明蓝开口询问,却又因为这目光感到有几分开心。而他根本就不认识除了明蓝以外的其他人,于是只好向明蓝养的一众动物植物请教为何。 凤凰问得委婉:“如果一个人喜欢长时间地盯着另一个人,偶尔还会时不时地笑一声,这是为何?” 巨蟒问:“这笑声是否阴险瘆人?”小鸟摇头。狐狸回答:“那这人八成是爱上了另一个人,才会一直这么看着。”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人世间的画本子里,痴情的公子们都是这么看小姐的,那叫一个含情脉脉。”小鸟听不懂什么叫做“含情脉脉”,但是他明白“爱”这个字。曾经在识字时,他曾问过明蓝。那个时候他还是一只小鸟,被明蓝捧在手心里说:“我对小凤凰这么好,就是因为我爱你呀。”小鸟聪明,懂得举一反三:“那我对mama好,也是因为爱。”说完被明蓝亲了亲脑瓜子:“小凤凰怎么这么聪明呀!” 正当凤凰沉浸在回忆里时,一旁的野猪打断了他的思绪。只听见野猪冷哼一声:“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是对方想吃你!明蓝那老女人就是这么看我爹的,没过多久我爹就被她烤了吃了,连骨头都没剩!”凤凰听了,想也没想就否定了这个答案。笑话,明蓝怎么可能吃他,明蓝爱他还来不及呢……因此他还替明蓝辩解了几句:“弱rou强食,本就如此。”听得野猪甚是生气,口中念叨着什么,瞥了他一眼就跑远了。 凤凰毫不在意,他问狐狸:“若被看的那个人也爱对方呢?”凤凰毫无疑问爱着明蓝,但是他不知道,此爱非彼爱。“这不就是两情相悦?相爱之后就进行交配了呗!”狐狸一边梳理着自己的尾巴毛一边说着。 两情相悦。凤凰口中嘀咕着这四个字,他觉得喜欢这个词。“那交配呢?交配怎么做?”凤凰有点激动,他想要和明蓝交配。狐狸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只小鸟被明蓝宝贝着呢,他可不愿意带坏这只未成年小鸟。于是他忽悠着说:“等水到渠成之时,对方自然会提出来的。” 此刻,凤凰有些诧异地看着明蓝:“原来不是要和我交配,是真的要吃我?!” 明蓝还没搞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和他交配,只是说:“可这不是你说的?”凤凰有些低落,他似乎不死心一般,又问了一次:“真的不和我交配吗?”“我为什么要和你交配?”明蓝有些好笑地问。“两情相悦、彼此相爱之人就可以交配啊。”凤凰理所当然地说着,还摆出手指头算:“我爱mama,mama爱我,这不就是彼此相爱、两情相悦?” 明蓝哭笑不得。她把他抱在怀里,从后面搂住他,不让他动弹:“mama确实爱小鸟,可是mama一开始就是想要你的心头血呀。不光你的心头血,你的每一根羽毛、每一寸血rou,我都想要。” “那太好了。”小鸟在明蓝的怀里转了个身,两只手挂在明蓝的脖子上:“mama把我捡回来,然后把我吃掉。我的血rou会流淌在mama的血液中,我的羽毛会装点在mama的床头。”他踮了踮脚,额头靠着明蓝的额头,“我的灵魂会一直围绕在mama旁边,永恒地注视着mama。” 明蓝静静听着,看他的鸟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话。没想到下一句就是:“所以mama,在吃掉我之前真的不想和我交配吗?”明蓝翻了个白眼,无语地把他的脸拍开:“毛都没长齐呢就想着交配!” 小鸟有些失望地垂下了眼睛,然后变回了原形。青年期的凤凰体型修长,长一米有余,若是展开双翅,更加壮丽好看。还没等凤凰反应过来,他已经被明蓝摁在桌子上。明蓝拿出准备已久的骨刀,准确无误地刺了下去。喷溅出来的鲜血被事先设置好的咒术引导着流进了瓷具内,小鸟睁着眼睛,仿佛还没准备好似的,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mama,只要你说我就会给你的……”他有些痛苦地说着。 明蓝没有回答,她专心致志的剖取着凤凰的心脏。那颗小小的、生机勃勃的心脏此刻正被她握在手中。凤凰痛不欲生,但是先前明蓝喂他吃的那颗药尽最大程度的保持住了他的清醒,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哼哼唧唧地呻吟着,眼泪顺着眼角流下:“mama,我疼,我好疼……” 明蓝无暇顾及此刻的凤凰,她小心翼翼地用骨刀切下一个口子,用法术催促着那滴精血流出来。整个过程凤凰没有丝毫的反抗,他完完全全地把自己敞开在明蓝的眼前,除了喊疼,他甚至连颤抖也几乎没有。 于是整个过程异常的顺利。那滴凤凰心头血完美地收纳在明蓝的真空宝箱中,就等日后开炼。而现在,她看着无声流泪、面如死灰的凤凰,终究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拿出针线把他的皮rou一点一点缝了回去。可怜的凤凰,刚刚被明蓝剖开心脏取出心头血,修为丧失了大半,又得亲自受着这皮rou之苦。他无力地躺在那里,看着心情异常高涨的明蓝,没忍住,喊了一声“mama”。 明蓝自觉已经仁善至极,他可是她修炼这么长时间以来亲自救助的第一人。没等小鸟说完,明蓝就完成了手上的活。她取出一枚药丸,放在凤凰的心口处,然后猛的一拍,药效就从皮肤渗透进去,四处散开了。然后落下一句“你自己好生休养,从此我们一拍两散。” 谁料凤凰化成了人形,面色苍白地死死抱着明蓝的腿,声泪俱下地哭喊着:“mama不要抛下我……mama我疼,mama不要抛下我……”似乎仍嫌不够,他继续说着,“我可以给mama暖床,给mama当男宠,我全身都是mama的,mama不要抛下我……” 重病之人本就没什么力气,明蓝原本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凤凰一脚踹到对面墙上,但是她没有。她只是低下身子,挑起凤凰的脸,看着他哭得如花似玉的脸。正想说些什么,却意外地看到一双失去聚焦的眼睛。哦呵,没了那一滴精血,修为倒退了许多,竟然直接把眼睛给逼瞎了。 最终她爱怜地抚摸着凤凰那双乌黑的眼睛,叹了口气。“外面的世界那么恐怖,小瞎子离开了mama肯定会被欺负的对不对?”凤凰还在流泪,他现在看不到明蓝的脸,不知道她现在的表情,也根本判断不出明蓝的语气是不是要抛弃他。他点了点头,无助地捧着那只抚摸自己的手:“没有mama我会死的……小鸟会死的……” 明蓝听了,又是一声叹息。“mama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小鸟死呢?”她说着,把凤凰从地上抱起来,“要死也该死在mama的怀里才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