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修

    

同修



    二人行至天衡宗内门剑阵。

    杭述率先抬步走入剑阵,长袖翻飞间,落在石台中央,回眸看她:“阵法每十息开启一次。”

    宋时与抬步而入,脚步方落,剑阵陡然亮起。

    瞬息之间,光影交错,天光骤变。

    她原以为这传送阵法会有某种剧烈的空间撕扯感,可事实并非如此。

    她只觉一股炫色流转周身,像是一柄无形的手从天地间穿梭,带着一瞬的失重感,仿佛整个人都被天光包裹。

    再睁眼时,脚下已是另一片天地。

    云海翻涌。

    天衡宗主峰正殿,已然在眼前。

    殿内只有宗主和元则道君二人。

    见二人到了,他们并未拘礼,宗主只是含笑抬手:“坐吧。”

    相较于气势凌厉的元则道君,他眉宇间带着几分温和,举手投足皆显从容沉稳。杭述与他一脉相承,皆是那种温润不争、却令人信服的修士。

    他指尖轻转,掌中浮现一本古籍。

    “孩子,你是个好苗子。”他看向宋时与,眼神透着几分欣慰,“悟性极佳,根骨坚韧,剑道修行,最重天资,你天资极好。”

    宗主又侧首看向杭述,语气缓缓:“你七岁拜入我门下,我是看着你成长的,如今已是仙门翘楚。你们二人,我看皆是极好的。”

    元则道君此时也起身,神色欣慰:“虽说你们只交手了一次,但想必已经察觉,彼此的气息相融,行招契合。”

    宋时与眉梢微动。

    她下意识偏头看向杭述,对方端坐在一侧,神色沉静,侧眸垂睫,长眉舒展。

    目光落下,她瞥见他腰侧的佩器——

    天光。

    她听过它的名号,上古遗剑,锋锐之下,曾斩裂虚空,鬼嚎妖啼。

    她抿了抿唇,暗暗想着,随手扣了扣自己腰间的佩剑——她还未曾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本命兵刃。

    不过,这种事终究得看机缘。

    元则道君抬手,将古籍送入半空,书页无风自动,金色符文缓缓流转。

    “天衡宗以剑立身,以道立命。百年前,剑君开宗立派,正是凭借此法,问鼎剑道巅峰。”

    他顿了顿,目光沉敛:“然此法早已失传,仅存的残篇,便在此册之中。”

    宗主接过话头:“此篇不过是开篇,后续已湮灭于尘世。”

    元则道君看向二人,沉声道:“此番唤你们前来,便是想让你们二人试试。”

    宋时与微微一愣:“试试?”

    杭述神色未变,只是微微抬眸:“师尊的意思是……?”

    宗主微微颔首:“残篇有灵,唯有剑意契合之人,方能得其认可。此法早已失传,千年来无人可解,但今日你们二人交手,我等皆察觉——你们的剑意,或许能与之契合。”

    杭述一向冷静,但这一刻,他心中仍泛起了一丝意料之外的波澜。

    在天衡宗的百年传承中,他见过太多天才,也经历过无数挑战。

    但如今,站在这里,听见此法需二人共承时,他仍旧微微蹙了蹙眉。

    ——因为从他入宗以来,从未有人能与他并肩而立。

    他天赋极高,根基深厚,连师尊都说,他生来便是剑道无双,未来可望巅峰。

    可今日,宗主与元则道君却言,他与宋时与

    ——剑意相融。

    杭述垂下眸,神色沉敛。

    若换作旁人,他或许并不会放在心上。

    但……偏偏是她。

    那个在落星台上,以半息之差胜过他的少女。

    元则道君神色郑重,袖袍微动,掌心翻转间,古籍缓缓落在殿中青石案上。

    “试试吧。”

    剑修之道,唯剑者可解。

    宋时与与杭述对视一眼。

    少女偏了偏头,轻轻笑了一声:“那就试试。”

    杭述亦缓缓伸手,指尖轻触书页。

    ——刹那间,金光骤然大盛!

    剑鸣轰然炸响,仿佛某种古老的封印被缓缓撕裂,漫天金色符文涌动,层层晕开光辉,整个殿宇都被包裹其中,浮尘簌簌而落。

    宋时与瞳孔微缩,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而杭述立于光流之中,衣摆翻飞,袖口微动,神色沉敛,指尖微微收紧。

    自这片光幕中,传来了一道极低极古老的声音。

    ——“得承此法者,与天同辉。”

    一刻钟后,符文尽敛。

    一瞬间的剧烈失重感袭来,宋时与只觉耳后忽然一热,仿佛被一缕火焰炙烤,刺痛如针尖轻挑皮rou,灼烧感转瞬即逝。

    她皱了皱眉,下意识抬手按住耳后,而几乎同时,她的目光落在了杭述身上。

    ——他也微微侧首,眉心微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样。

    宋时与目光微凝,目光扫过他的侧颈——

    只见在他耳后,那片肌肤之上,骤然浮现了一道金色印记,符文微微跳动,亮了一瞬,随即逐渐收敛,化作一抹浅淡的红痕,如胎记一般镌刻在肌肤之上。

    而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耳后,同样的位置,也有一样的印记浮现。

    一模一样的烙印,一模一样的气息。

    元则道君目光微动,似乎早已料到这一幕,并未多言。宗主却轻叹了一声,语气意味深长:“果然如此。”

    宋时与皱眉:“什么意思?”

    元则道君神色沉敛,负手道:“承此法者,必有同源之契。此乃古法印记,自你二人共鸣之刻,已然烙下。”

    杭述微微偏首,目光落在宋时与耳后的印记上。

    光影微敛,符文消失,只留一道淡痕。

    他垂眸,指腹拂过自己的耳后,触感微热,仿佛还有残余的灵力涌动。

    自七岁入宗以来,他便未曾经历过这样的事。

    这印记的出现,是机缘,亦或是……某种命定?

    他不喜多思杂念,然此刻,心绪却难得浮起一丝波澜。

    从今日起,他与她,便被“道”所牵连。

    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换句话说……此印,只有承法之人,才会出现?”

    杭述抬眸,看向宋时与。

    她微微皱眉,抬手按了按耳后,似乎对这烙印并不在意。

    她向来如此,生性洒脱,顺势而为。

    他却不知为何,在那一瞬间,生出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

    这情绪隐晦而轻微,微到……

    连他自己都不愿去深究。

    宗主微微颔首,语气平和:“此印记不具束缚,但自今日起,你二人行道所至,气机自会交融。”

    宋时与:“……”

    气机交融。

    她细细琢磨着这四个字,忽然有点说不出的微妙感。

    不过,她素来不喜欢钻研过多的玄理,皱眉思索了片刻,便也不再多想,随意道:“罢了,承就承吧。”

    宗主见她如此洒脱,目光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后与元则道君对视一眼,语调一缓:“既如此,你二人日后修习此法,需得更加精进,宗门已为你们另辟了一座峰头,方便你二人修炼。”

    宋时与:“……”

    杭述:“……”

    他们是听错了吗?

    宋时与眉梢一挑,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专门为我们辟了一座峰?”

    元则道君神色淡然:“你二人天赋极佳,此法又是千年来唯一现世之法,既然共承,便应当有相应的修炼之地。”

    宋时与嘴角微抽——她原以为不过是一次寻常的承法,现在倒好,还直接单独派了一座山?

    ……她虽不羁,但这待遇未免太超规格了。

    宋时与偏头看了杭述一眼,发现他眉眼沉静,神色未变,似乎对这一切都不在意。

    可她总觉得,他握剑的指节,比方才更紧了几分。

    杭述垂眸,哪怕是心绪微动,也仍旧神色未变,片刻后,拱手道:“谨遵师尊之命。”

    宋时与摇了摇头,也跟着应了一句:“师命难违。”

    宗主含笑颔首,未再多言。

    等二人退出主殿,宋时与望着远处云海翻腾,心中仍有些恍然未定。

    ……她原本只是仙门中刚崭露头角的小修士。

    如今,竟成了承载古法之人。

    宋时与抬手摸了摸耳后,摩挲那道浅淡的印记,心里生出一丝难言的情绪。

    她想,或许这是机缘,也或许是桎梏。

    可无论是哪一种,她既已接下,便不曾后悔。

    她偏头看了杭述一眼,后者也正看着她,神色安然如旧,眸色深邃。

    二人对视了一瞬,宋时与抬眉,笑意盈盈:“杭师兄,日后多多指教了。”

    杭述看着她,眼底也浮起一丝浅笑,声音低缓:“好。”

    一座崭新的峰头,正隐约浮现在远处云雾之中。

    杭述站在殿前,静静望着远处浮现的山峰。

    山间晨雾未散,峰影朦胧。

    他收回目光,看向前方的少女。

    宋时与步履轻快,走得毫无迟疑,仿佛这条路,本就该如此。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向来独行无阻,万事从未需人同行。

    可这一次……

    似乎走在同路上的,还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