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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切他感到新奇的事物一样,他忍不住一探究竟。 身后马蹄嘶叫和虎啸声起,她带着白虎朝皇上那边跑去。 他呆在原地有一点失落。他没有开始探究,她就走了。 再见她,是舅舅府上的马厩里,她换了深衣叫他差点没认出来。他可以一探究竟了。 他一直很孤独,他喜欢清冷的同时又渴望温暖。 她顺从又倔强,温柔又淘气。芦苇地里,她说她的心事,她的过去——她没有生父母。他们那么相似,为什么她却活得比自己快乐?那一个瞬间,他发现在宝马弓箭和战争以外,他居然被她打动。 就像一切他想要得马匹弓箭,像一切他想胜利的战争一样,他得到了她。 然而,她的好,她的痴,她的体贴和叛逆让他牵挂的越来越多。她早已不是珍稀的马匹,不是一场蠢蠢欲试的战争,她深入他的血液和骨头。祁连山脚下的山崖间,她把马回身,说我们同声共死的时候;月氏国的石牢里她因为他被鞭打的遍体鳞伤的时候……这个女人,已经与他血泪相融,已经是他的生命。 湖蓝色的蝉衣里摸出一纸帛卷: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此‘君’唯霍去病,而不可他人。” …… 他突然仰天长啸,撕心裂肺—— 骗子,骗子! 明珠你这个女人,你看,你走了还留下这东西来骗我!! 他早就知道她会走!他一直说你不要走,她口口声声答应说不走,可是,明珠你看,这天地还完好,这夏雨冬雪还是一如往常,为什么你却走了?! 还有这些,孔明灯、走马灯、千里眼……他恨死了,他统统砸烂扔出门外! 这些鬼东西,谁叫她做的!谁叫她做的! 他就知道这些东西会把她带走,……结果什么都没有带走,她只身一个人走了…… 心火上来,一口热血喷出,溅在她的衣裳上面。他慌乱的用手抹擦,那件白色桑蚕丝的深衣是他给她的第一件衣裳,他最喜欢看她穿的衣裳。 白色上面已经血迹斑斑,抹也抹不掉…… 月亮还是那么苍白,什么都没变。 他累了。 心火灼身,热浪难忍。 如果她在就好了,抱着他,给他温良,他就不会这么难受。 他抱着衣服躺在地上。月亮,西楼,他出征的时候,她是不是常常这样在西楼想他? 出匈奴,踏漠北,戎马一生。 这一生——他打过无数次的胜仗,行过无数里的山和路,享受过无数种的荣华和富贵……却只在一个最好的时光里爱过一个最好的女人。 血水又一次四溅,烧了他的心肺——他唯一爱的女人已经走了。 她在哪里?他也许会在路上看见她。 元狩六年秋,十月,汉大司马骠骑将军冠军后霍去病卒,享年二十四岁。 骠骑将军自四年军後三年,元狩六年而卒。天子悼之,发属国玄甲军,陈自长安至茂陵,为冢象祁连山。谥之,并武与广地曰景桓侯。 —— 第 36 章 霍去病卒,其子霍嬗代为冠军侯。 元封元年,武帝泰山封禅。 泰山上百官驻留,千军把守,龙撵行至封禅宝地。 背临旷谷千丈与晴空万里,面朝镜面石壁与过涧平台。石碑矗立处是镜面与天光交汇处,日月晦明,终年无倒影。 武帝下龙撵,身后跟着一个六七岁的公子。 武帝抚摸石碑,碑面光滑如镜与石壁相辉相应,一块无字之碑。 “就是这块碑了。当年去病横扫漠北王庭,狼居胥祭天,沽衍山禅地,取两山之石合而为一,立在这五岳之尊的泰山上。你父亲,是朕最爱的后生。可惜他早逝,让匈奴退出漠南苟延残存。大汉朝,若是有两个霍去病,这世上哪还有匈奴!”他回过头,意味深长的看着小公子说,“子候长大定要学你父亲,挥毫大漠,驰骋匈奴!” 霍嬗漆黑的眼睛看着石碑,碑面光滑,却也照不出父母的容颜。 武帝也看着镜面若有所思:“子候还记得你母亲吗?” “不记得了,母亲去的时候,子候尚在襁褓之中。” 武帝笑,招呼一个老太监拿了一面镜子出来。 武帝后退倒石壁处,迎着阳光,镜子在石碑上反射出一个女子的倒影,恬静中风流,温柔中典雅。 他抿嘴。这个身影,谁说像王夫人像李夫人,这身影明明是绘图人自己。 霍嬗出了神。 无影的石碑,无字的石碑,一无所有光滑如镜,现在却映上了他母亲的身影? mama? 繁华里泡大的孩子,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父母的宠溺。梦里见到的父亲是穿着铠甲的,母亲是穿着深衣的,只是一个影子,永远看不清脸。 眼泪簌簌下来,纯净的脸上无限向往。他静静的走进,伸手触摸那个侧影,企图看清长相。 mama?他在心里叫。 颈里的玉坠变得guntang,这是母亲的遗物。霍嬗捂住玉,为什么这么热?这个灼烫似曾相识。是mama在召唤自己吗? 越走越近,小小的身子坠落入石碑后面的万丈悬崖。 …… 子嬗代侯。嬗少,字子侯,上爱之,幸其壮而将之。居六岁,元封元年,嬗卒,谥哀侯。无子,绝,国除。 —— 殡仪馆里,李嘉凡摇着李敢,他指着一边的明小秾说道。 “你看,明姑姑都不哭了,你还哭什么?傻孩子,我们不怪你,你和明珠一样,都是我的好孩子。” 李敢摘下眼镜,擦泪,戴上眼镜,又摘下来,再擦…… 李嘉凡叹口气。 黑色的挽纱,黑色的像框里的明珠,笑颜如花。 “许多年前,她mama也是这样走的。” “明阿姨?”李敢问。 “不,是曹阿姨。明珠的母亲姓曹。”李嘉凡淡淡的说,“宿命吧。” 明小秾双眼哭干,声音嘶哑。 她蹲下,对面前这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说:“我们回家吧。” 相片里的明珠,穿着开衫毛衣,长发披肩,坐在碎花沙发上笑。前面的玉兰花开正浓,花后的人风华正茂。 小男孩脑海里有一个侧影,与遗照里的人重叠。 “mama!”他肯定的说。 明小秾眼睛一红,抱着小男孩痛哭不已。 “mama!她是mama!”小男孩强调。“mama,我是霍嬗。” 照片里的明珠,笑颜依旧。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