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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丽赋(27)

    顾明成送傅末丽到机场时给了她一只包装小巧的锦盒:“到飞机上再看吧,不管怎么样,到了那边给我打电话。”

    傅末丽想打趣他,老公,你不会是想向我求婚吧!

    可她还是不敢在机场这种地方表现得太亲昵,纵有万般不舍也只好戴着墨镜,连一个拥抱也不能留,就那么匆匆地跟顾明成告了别。

    来时风光无限,去时孤单影只,傅末丽望着逐渐远去缩小的故乡,墨镜后流下两道清痕,虽早知顾明成给她的是什么礼物,可她还是忍不住拆开去看——果然是枚精致耀眼的钻戒,大概是他拿出不少积蓄买的吧,傅末丽戴上戒指,心头有种暖烘烘的疼。

    快去快回啊,一定要平安地早早回来啊!她把手指压在心口处祈祷。

    顾明成的生活又回到以前的模样,寂寞的小屋,他拄着拐杖在窗口抽一支烟,看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想南方城市的她在做什么,他抓起兜里的手机想给她打几个字,犹豫间,她的信息先来了——老公,想我了吗?吃饭了吗!

    他笑了,立刻打了过去,倚在窗棱边低声笑着听她清亮的声音,他想,原来这一天只要听听她的声音都能好过很多啊!

    中秋节的黄金周,顾明成准备了点礼品去拜访老邻居和老同事傅大壮。

    傅大壮的住处不难查,好几年也没搬,还住在皇姑区那边,不过是个老小区,据说是傅大壮父母动迁给他留下的。

    傅大壮这几年变得更胖了,但精神状态明显好多了,圆鼓鼓的脸上褪去愁容,多了一种平和宽厚的笑,也许是这么多年稳定的家庭生活让他早就摆脱当初婚姻事业的挫折,越来越安于现状也越来越幸福,他一看是顾明成来了,热情不减当年,忙把他让进来。

    “哎呀,你怎么来了!真是贵客啊!”

    傅大壮不是没听说过这人腿脚受过伤,现在亲眼瞧见当年最帅的警察现在大半条腿都没了,反而更震惊了:“哎呀哎呀,真可惜了真可惜了!”

    顾明成淡淡笑着,进去同傅大壮的媳妇打招呼,他还有个儿子马上小升初,长得虎头虎脑挺可爱的,正在电脑旁边打游戏。家里陈设也简单,破瓶子旧报纸都攒成一摞捆好估计也是要卖,家具老但收拾得干净,一看也是过日子的普通人家,傅大壮媳妇看这是个为民负伤的警察就更热情了,忙给端茶倒水,还要张罗做几个菜。

    顾明成忙说:“不用不用,我等下就走,不打扰,只是这么多年没见着老傅,来看看。”

    傅大壮也坚持:“你既然都来了还差一顿饭嘛,这么多年没见,咱俩可有的是话要说啊,这一会儿半会儿的哪能说得完!”说完也不管顾明成同不同意就吆喝媳妇去买酒。

    二人像从前做邻居的时候一样一起点了烟,在烟雾里不紧不慢地聊着天。

    “我听说你出事的时候还是今年年初,应该去看看你的……可惜我一直没找出时间。”

    这么说挺心虚,傅大壮自己都觉得惭愧又尴尬,但他确实也内退好几年了,早不和体制内的那帮人打交道了,自觉也没什么资格去探望。

    顾明成笑:“你不必这么想,我刚出事那会儿也确实不想见人,尤其我记得你还劝过我,别走那条路。”

    “咳咳!”傅大壮唉嗅不止说;“这都是命,没法说。”

    二人陷入一阵沉默,或许都有些欲说还休的感慨,但又此时无声胜有声。

    顾明成主动打破了沉默,把话题往傅末丽身上引,谁知,傅大壮还带着点得意一拍大腿:“哎呀,我这闺女现在可有出息了,小顾你不知道吧!你看看,我这几年都把她的消息做成册子了……”说完,他兴奋地翻箱倒柜,找出几本厚厚的剪报本。

    “这是这几年她拍的电影、唱的歌……你看,关于她的新闻我都贴在这里了,还做了时间线……这几年眼睛不行了,小字根本看不到,网络又那么发达,就在手机上看看得了……”

    顾明成接过去看,一本本制作粗糙但可看出用心良苦的本子里都是一个父亲对女儿默默的关注,顾明成心头一刺,那种不安的痛感加深了,他反而更不知如何开口。

    傅大壮继续说:“哎呀你知道她小时候什么样,就爱往外跑,爱打扮爱臭美……这点像她妈了,不过你看看人家离开我就过上好日子了,哎,幸亏这丫头当初没留在东北跟着我,否则现在跟我一样,一事无成!”

    “别这么说,如果命运能选择,我们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也是……不过她从小就争强好胜爱拔尖儿,出去也是对的,外面毕竟机会多,留在这里随便嫁个人反而荒废了……”

    顾明成心内五味杂陈而不能言说。

    说起傅末丽,傅大壮似乎终于找个能跟外人吹嘘的机会,不过话说得也颠三倒四,想到哪说到哪儿,满眼之间全是想念。

    “那你为什么没去看看她呢,她前一阵来东北拍戏了。”

    “我知道,但是我听说她那个继父对她很好,后来又听说被人暗害了,我想她肯定很伤心,想了想还是别打扰她比较好……”

    傅大壮说起女儿,虽情意nongnong,可又免不了有种生疏感,生疏里又有种不易察觉的自卑,他不是不知道,父亲是一个孩子的全部自尊,他从来没有能力给她这种尊严感,在她眼里,也许他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吧。

    “不过,她拍戏是真的刻苦努力,上部戏,她演得太好了,我反复看了好几遍……现在想想,也是怪不容易的,看他们花絮,拍一个镜头要在冷水里泡好几个小时,真担心她能不能行……”

    傅大壮翻到剪报本的一页照片指给顾明成看,照片里年轻的女孩身穿比基尼,站在游泳池前面冲镜头灿烂的微笑,:“她小时候哪会游泳,但为了这个戏她还真去学了,你看这篇采访报道还评价她不是外界炒出来的偶像流量小花,而是真正热爱表演的演员……我觉得说得一点没错!”

    顾明成看着那张照片,似乎有什么东西触发了灵感。

    他匆忙起身,以至于差点没站稳,傅大壮还扶了他一把,见他脸色略有异常问,你没事吧?

    “忽然想起我有个急事要处理一下,老傅,我今天得抱歉了,等我改天来看你!”

    顾明成放下剪报就往外走,傅大壮困惑地追到门口,看他去意已决,忙从兜里掏出钱来要给他:“小顾,你拿着……我没去看你,你来看我还给我捎这么多东西,按理说我该多给你点,但你嫂子去买菜了,平常这钱都在她那……你先拿着……”

    顾明成推回去:“别,老傅,今天实在是临时有事,你知道现在在一线干活也难……改天吧你到我那坐坐也行!”

    他习惯了这种给钱救助的俯视式同情,起初来时要说的话也都说不出口了。步子不灵但走得也快,幸好这楼有电梯,他朝傅大壮摆摆手就进了电梯里。

    每逢过节最热闹的地方当然是饭店,鸟岛的清苑会所也如此,当然,现在这家会所早换了名字——聚雅堂。

    顾明成没有预约上不了岛,只能掏出警察证件给摆渡船夫看,那人还挺精明,拿着顾明成的证件反复看了好几遍,半信半疑地才把人送到河对面去。

    聚雅堂老板不在家,只有值班经理在,里里外外早换了一批人,顾明成想打听的事没人知晓,而且聚雅堂也从来没见过像顾明成这种戴着义肢的警察来办过案,值班经理的耐心早就磨光了,又不好发火,只能一而再地敷衍:“我说警察同志,半年前的客人记录我们调去是需要得到经理批准的,就算我想帮你,也没用,我又没法进到经理的电脑里找东西……”

    “我只是想问问现在沈局那间包房前身客人是不是一个老太太……有没有人见过这个老太太?”

    值班经理刚要说没有,旁边柜台的一个服务员忽然说话了:“啊我想起来了,你说的那个是张老太太吧?”

    值班经理瞪她一眼,仿佛嫌话多,但这会儿也不好再说不知道,就指了一下那服务员冲顾明成说:“她是老员工,要是她不知道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顾明成目光转向那个服务员问:“那你见过那个老太太本人吗?”

    “没有哎……谁都没有见过,我们那时候还说是个挺神秘的有钱老太太。”

    “那你怎么判断是个老太太?”

    “因为她登记的时候说好像六十多岁了吧……”

    “她本人来登的记?”

    “不是哎,我记得是电话,就连付费也是电子转账,真人好像没人见过……不过当时因为名字里有个生僻字,所以我有点印象。”

    “她叫什么名?”

    服务员说出了那个名字,顾明成点点头,刚要转身走,忽然又回头问,你们以前那种老式大理石的烟灰缸,是不是每个房间都一样?

    “是啊,怎么了?”

    顾明成没回答,直接走出去了。

    王坚的电话没打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打回来,喝得醉醺醺,在听筒里跟顾明成唠叨了几个饭局,顾明成没心情陪聊,只好打断问:“叶向东的案子你还有备份吗?我想再看看……”

    “什么?”王坚似乎没听清,甚至可能是一种纳闷。

    顾明成又重复一遍,王坚说:“你这是又想到了哪一出?难道你还在怀疑许景琛不是凶手?”

    语气有点戏谑,但顾明成没有笑,反而很严肃:“不好说,我记得当时你跟我说,他刚被讯问的时候还说叶向东是摔死的,而测谎测试他竟然通过了,也就是说他可能只知道叶向东死了,但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许景琛只看到了叶向东摔死的样子,但是不知道叶向东脑袋上有致命伤,也许许景琛压根就不会知道,因为他没有……”

    “喂喂!你这是干嘛?还真怀疑上我们的证据和判断了?姓许的可是后来自己亲口承认了!”

    “他承不承认都死定了,而且承认了还能少受点苦,里外有帮衬,在最后铤而走险说不定还能逃跑,你想想许景琛什么人,他就是个地痞混子啊!别说他有没有那个必要杀叶向东,就说他真想杀人,真要用那么隐秘的手段吗?大火都能放,他又有职权,何必搞那么麻烦呢?”

    “怎么?这时候了,你还想翻案?那么你的理论是什么?”

    这一句带着点冷讽的口气让顾明成僵在原地,如果翻案意味着从检察院到法院再到警察局都要承认自己判错案了,不仅如此,涉及如老沈、王坚、石队等人的表彰、升迁和利益全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谁愿意看到这一步?而现在别说死无对证,就算人还在,那么如果许景琛不是杀害叶向东的凶手,谁才是真正的凶手呢?

    “你听我说,我怀疑有第二个人进入过现场……很可能是叶向东前妻的亲友来复仇或是其他什么人,因为那个老太太,就是那个在叶向东楼下的客人,她登记的名字用的就是叶向东前妻的名字!而凶器很可能是楼下那间房的烟灰缸,但是当时谁也没有去查一楼房间,因为每个房间都有一个相同的烟灰缸,我们误以为叶向东房间的烟灰缸就是凶器,但这个烟灰缸根本没指纹!而真正的凶器之所以消失不见是因为它可能还有其他用途……”

    “什么用途?”

    “你知道卫生间窗外有条河……”

    “你是说有人把东西沉进去了?可是沉了什么呢?”

    “可能是一些能指认凶手的东西。”

    听筒对方沉默了一会,又说:“好吧,这都是你的臆想,就说这个登记的名字,也许只是个巧合,你别忘了,人和人之间重名的几率也很大。”

    “生僻字都一样正常吗?”

    “为什么不呢?”

    顾明成没说话,王坚继续说:“老顾,我知道你自从腿坏了在区派出所当个片警就挺没存在感的,你当然也不是像我这种重名利爱虚荣的人,但是你也想得到别人的肯定,能力上的智商上的,这些我懂我都懂,可是这案子就算了,你知道,打黑除恶是今年主题,抓的都是典型,这个案子出在刀刃上,我们要的就是办大案……我这么说你懂不懂?如果别的案子还好说,这案子,你放手吧。”

    说完,他再没多余的话,直接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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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我们破案!

    末丽赋(28)

    顾明成坐船而归,见夕阳正斜映,如燃尽的火轮低坠到水中去,清波粼粼而腾腾荧煌,云蒸霞蔚,暝色天水间,浮金褪去,暮光如锈,渐淡渐冷渐幽沉。

    对面驶来一只大摆渡船,船头船尾站满了人,仔细看,不是游客,而是一伙来聚雅堂交接晚班的年轻人,穿独具饭店风格的刺绣黑红缎袍,人却没有在屋子里室内里严肃,嬉笑唱闹,青春洋溢。

    顾明成问船家,聚雅堂的服务生一般都是这个时间渡船过来吗,船家答,对呀,老规矩了,那个船就是拉员工的,停靠西侧水域,每天四点半发船不等人,谁来晚了赶不上船了就扣谁的钱。

    顾明成又问,这边服务员待遇好吗?

    好什么啊,就是去劳务市场抓那些从农村辍学来的,都懂什么,保险也都上不齐全,也有干到一半偷着跑了的,但每天也都有新人充进来。

    顾明成与那船交错,船上有人冲他们的船摆手,吆喝,似乎在打招呼,船夫也喊了一声,顾明成没听清,在低头想自己的事。

    虽然王坚的话有些过分,但顾明成也理解他的立场和用意,顾明成没觉得被冒犯反而有种淡淡的失落,是那种好兄弟结伴而行,可走到一个岔口二人终要分道扬镳的失落,尽管早就知道这一刻要来到,可真来了,人还是有点难过。

    顾明成手里夹着烟,眯着眼望向远处霞光,云烧河,河生烟,他试图说服自己但还是失败了,倒真不是像王坚说的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和智商,他早过了那个要证明自己的年纪,更不是为了找存在感,他甚至觉得自己最好是透明的,这样不必每天面对那么多无数莫名其妙的注视和打量,善意和恶意……

    只是干了那么多年的职业病吧,他天然过不了自己那关,心里就有根刺,隐隐戳着心尖不适,但他也有自知之明,职能限制资源,案子又过去了那么久,一个小小区派出所的片警想调查一个凶杀案可要费太多周折和麻烦了。

    不过即使这样,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时间里,顾明成还是沿着叶向东前妻这条线继续查了下去,进展奇慢又不好直述来意,现在人都警惕性高不爱惹事,稍微听出点风向不对就敷衍再挂掉电话,这让顾明成在这条线上所得到的线索微乎其微。

    转眼间,秋后入冬,日历一天天翻过去,这一年又要到了尾声,东北风呼啸而过带来连续几天大幅度降温,天气预报说,本市可能会在未来二十四小时内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傅末丽还是一如既往地跟顾明成保持联系,但这几日她忙着新片的发布,还不忘给顾明成也传来一份Demo,愉快的声音在话筒里响起:“这是未删减版的小样,不同于宣传片,还是很珍贵的,不过还是期待尽快到大陆公映给你看……我们的片子据说风评很好,打分很高,法国那边递来一些好消息,说郭导这部片子得奖的几率很高,说评委们还特意提到了我的表演……”

    “那么我先提前预祝你能顺利拿下影后桂冠。”顾明成也读了些关于傅末丽的娱乐报道,先前名气虽受案件舆论影响,但这部片子反而又有种让她扳回一局的感觉,大众热评似乎又见倾斜之势。

    “哈哈,这可不好说,今年竞争也很强,不过我也不是很在乎这些,我现在想的就是尽快回去和你重聚。”

    顾明成打开电脑去看,影片似乎是改了名字,不叫而是叫。

    “哈哈,这是我的主意,后期郭导觉得影片在国内上映没戏,就不如取个西方观众能理解的名字。”傅末丽笑了几声,似乎这时有人要找她,她忙跟了一句,我要去录节目了,晚上你能在电视里看见我,中央六套十点……”

    电话匆匆结束,顾明成靠在窗口抽完了烟,这才重新回到电脑旁,把灯都关了,开始播放样片。

    电影果然压抑而迷幻,傅末丽在里面似乎也变了个人,不是往日她甜美清丽的样子,而是一个轻微抑郁又有些暴力倾向的暗黑女警,有种盲目的孤勇,常在规则法律的边缘试探,以个人的是非观去判断事情而非事实法理。

    错乱的跟拍和冗长的长镜头让顾明成险些睡着,迷迷糊糊中他觉得傅末丽好像回来了,就在他身边,摸着他的脸说话——

    “虽然你不是什么好人,但你也绝不是一个坏人,我了解你,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是混蛋,法律虽维持人们道德的底线,但法律之外的身不由己也要由法律之外的仁慈来饶恕……”

    “……遇见你,就是我人生最光辉的时候了,其他任何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我的污点。”

    他眉心一蹙,醒了,眼睛因为炸亮的光而晃得睁不开,屏幕里傅末丽正问一个法医模样的人:“尸体在低于室内常温的情况下会影响死亡时间的判断吗?”

    “理论上是会的,可能会延迟,但法医的死亡时间判断一般也要靠经验。”

    顾明成捏捏眉心,觉得周围气温骤底,看了一眼表,太晚了,他匆匆关了电脑上床睡,可在黑暗里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这电影给他一种不好的感觉,诡异,压抑,似乎又有某种预示。

    很久很久,他才睡着,梦里是电影也是现实,有傅末丽也有叶向东的脸,交替出现时,似乎又看见傅末丽侧过头诡谲地笑,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些片段劈进脑袋里——

    “06-07年左右傅末丽曾到当地派出所报过案,叶向东也曾因为家暴和性侵而被邻居投诉过,但后来都不了了之……”

    “什么东西晚上出生黎明死亡?——希望,什么东西红如火,暖如火,又非如火?——热情,什么东西冷如冰,烧起来却如火?——图兰朵……顾叔,你觉得爱会宽恕邪恶吗?”

    “月亮总以明亮一面示人,却要隐藏全是坑的背面,可是,你知道,有光的地方必有影。”

    “人和戏总要保持一些距离的,我不可能让所有戏里的人物都成为我,我要去成为戏里的那个人物,理解她的喜怒哀乐……拍戏很辛苦,还要学很多技能,像这次拍戏,我都学会跆拳道了……”

    “我爸说我是个刺头儿……”

    “你小时候确实很厉害,别人欺负你,你一定以牙还牙。”

    “他?他不会,他那人有洁癖,生怕弄脏自己……我也怕,可是谁不脏?这世界有不脏的人吗?”

    “……如果我们遇见黑暗而不是跟它搏斗到底,只会埋怨或落荒而逃,那么我们永远不会有光明!”

    “你看,咱们的剧情就是个圆满大结局,坏人都消灭了,英雄抱得美人归。”

    顾明成,我是你的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好像看到了什么,可就在触及日光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睛又刺痛起来,眼泪顺着眼角划过,灌进了耳朵里,很久,他才有些力量起身去卫生间洗脸。

    外面投来好阳光,金耀而不刺目,顾明成没去戴义肢,而是拄着拐杖去拉窗帘,一下子惊呆了——窗外白雪皑皑覆大地!

    漫野银世界,纷扬雪乱舞,顾明成推开一缝窗,凉沁扑面,北风惬意,他不由地深吸一口气,头脑也变得清醒,回到屋内,重新点上烟,习惯性地打开电视,正好是中央六套,重播昨晚的节目,是电影的宣传会,主持人在台上兴奋地介绍新片又一一把导演、男主从底下请到台上去……

    “下面,有请女演员傅末丽……”

    音乐响了,可没有人上台,顾明成几乎是下意识地浑身一僵,死死盯着屏幕,确实没有人,女主演没有出现,可是明明昨晚她说她会上电视的……难道?!

    顾明成觉得眼前开始发黑,所有人的脸都带着一副不怀好意的表情——偷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讶异,震惊,故意压低声音……

    她去哪了?她是不是……她是不是被抓了!

    顾明成从椅子上蹭地站起来,刚要奔跑才意识到自己只有一条腿,险些摔倒在地,爬起来,急忙找假肢,不对,找拐杖吧!还有,还有……今天是重播的,她可能昨晚就出了事!

    他一边骂自己愚蠢反应迟钝,一边顾不上穿大衣,只赤膊穿短袖睡裤往外跑——来得及的,一切都来得及!

    她要回来,她得平安回来和他结婚,也许他去求王坚他们说说情,能判个死缓也好,给他留一个念想,他大脑混乱了,完全忘记自己从楼上滚下来摔了几跤,嘴唇跌破了,好腿的膝盖也淤青了,他眼前都模糊了。

    就在他急奔到楼下大门口时,才隐隐约约看见从雪地远处走过来一个人,在荒芜苍白的大地上,孑然费力而行,身后拖着一个箱子,那人那身高,不正是傅末丽嘛!

    顾明成的心口一松,不知这种轻松里夹杂了多少复杂的情绪,他听着自己的呼吸加速,闷声喘喘,白雾呵气里是心脏在胸腔脱了节,一跌一跌地往深渊里滚。

    不是他的呼吸,是她的。

    傅末丽穿一身猩红毛呢大衣,戴着一顶黑色绒帽,头发松散下来,脸上淡淡一层素装,她的腿一抬一陷,从雪地里拔出又迈进,呼哧呼哧地奔到顾明成跟前。

    “老公——我回来了!Surprise!”

    她大笑着呼出一团白气,伸手去抱他,可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面上似喜似悲,双眼若即若离,再看他受伤的脸和身上的打扮,忙抬起头再看他。

    黑色双眸深不可测,忧愁笼罩眉心,没有一丝喜悦,顾明成像看一个陌生人在看她,她浑身一震,向后缩了缩。

    他迟迟不肯开口,好像在等她,很久很久,她实在不忍心看他的脸和胳膊冻得发红,垂下目光,冷冷反问:“你都知道了?”

    顾明成还是不敢相信,但忍不住一字一句地往外吐:“是你杀了他……我早该猜到的,你是有所计划的——也许你这几年来一直在找一个合适机会合适场合干这件事,所以你回到家乡,发现了鸟岛的清苑会所,那里简直为你提供了一个完美谋杀的场所——没有监视器,隔音又不会有人来轻易打扰……

    只是混进去太难了,太容易暴露自己,怎么办?用假名字注册一个空房间,再打扮成新来的服务员混上岛,因为早有房卡而进到包房里,等谁?当然等叶向东,你可以用各种理由骗他早到一小时,而你只要趁他不备时给他那么一下,本来你们身型就很接近,你学的跆拳道正好教会你怎么能迅速制服一个人。平常他对你拳打脚踢你从来不还手,所以他一直低估你的反抗,以为你就是个小女孩,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是你不是别人,你是傅茉莉,你是那个小时候被人骂一句都会踢回去的傅茉莉,你是那个一定要以牙还牙的傅茉莉……

    他早死了,死得比我们预想得还要早,我们之所以会判断他死在六点半以后是因为他叫了服务,其实那不是他,那是你,是你扮演的他,因为整个会所都对叶向东不熟,甚至连讲话的机会都很少,所以也就没人知道叶向东真实的声音是什么,你在剧本里学到可以通过降温延迟尸体死亡时间的判断,所以你调低了空调,可你还是不敢冒险,你只能再演一遍来确保我们认为叶向东是在六点半的时候还活着,可是门一关上,你就火速把现场布置好,把一楼的那个烟灰缸连同衣服道具都沉到河底,又以最快的速度穿过臭水河游到对岸,你的车就停在那里,你简单清洗自己后就换上干净衣服,喷上浓烈的香水飞速开车到我那里……为的就是要让我尽早看见你。

    我记得当时我们很快就zuoai,而且你那么热情主动,就是为了躲避我的观察,因为你当时太紧张了,太害怕了,你很怕在我面前崩溃……

    我们都低估了你的体力,以为你是个看上去又瘦又要节食的女明星,一定是柔弱的,甜美的,双手不沾污秽的人,可是我们都忽略了你曾经学过游泳而且游得要比普通人快一倍的事实,而且我相信你不止一次演练过,所有时间你都精确算好了,只等一个机会,而许景琛这时正好与叶向东交恶,你也看出叶向东的杀意,所以你利用了两个人的矛盾而把他们一起干掉了……这太冒险了,太胆大了!哪怕有一点点差池,他们可能都会暴露你,甚至可能联合起来把你干掉……你用叶向东前妻的名字登记是对的,能把我的视线转移到其他地方去,这导致我花了很多无用的时间在这条线索上……你遇见我也许是个巧合,但是你确实也希望我这个巧合可以帮助你完成你的计划……”

    说到最后,顾明成说不下去了,他的心脏在绞痛,因为他看到傅末丽的脸在发生变化,那张脸是他有那么一次两次瞥到过的——冷酷,嫌恶,阴暗,扭曲……似乎美丽的皮终于褪去,而露出一个妖魔鬼怪的脸。

    可他恨不起来,甚至怨都怨不起来,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毫无力气,像是一个彻彻底底、垂头丧气的失败者——是啊,他从来不是英雄,她也从来不是美人。

    这本就不是一个英雄和美人的故事,月亮总有露出背面的时候,生活也一样。

    他紧紧盯着傅末丽,傅末丽没说话,不辩白不纠正不解释,她就仰着脸看他,似乎等待他下一句的发落。

    尽管他的分析有太多漏洞,太多欠缺,根本没有还原当时真实的情况,可她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洞察和悟性,或者说,她似乎早就有预感,顾明成迟早会推理出来的,她等的就是这一天,等他亲手把自己送上死刑台。

    可是,顾明成却闭上眼,紧紧皱着眉,哑声嗫嚅:“快跑!末丽,快跑!趁着现在还来得及快跑!别再回来!跑得越远越好啊!”

    傅末丽没有跑,她笑了,咧着嘴把冻僵的脸都弄疼了,可她还是笑,还是那个坦荡自在的笑,似乎大获全胜:“可是晚了啊老公,一切都晚了,我离不开你了……”

    顾明成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脖子上有种刺痛感,傅末丽的手就捂在那——啊,她手里有刀子?

    他被她捅了一刀?她是准备杀了他吗?

    顾明成吃惊地瞪着眼睛,眼前的人面目逐渐模糊,他向后退了退……

    可是,没有见血!

    傅末丽还笑盈盈地看着顾明成,鲜红的唇逐渐落在他嘴唇上。他看着她的脸放大,又缩回,她手里的东西又揣回大衣兜里,他没看清,抬手摸脖子,怎么这么疼还没出血?

    脖子僵了,动不了了,他看着傅末丽打开箱子,拿出一个机械,撑开全架竟是个轮椅!他残废了,他是彻底完了吗?自己真的动不了了,还是仅仅是冻住了?

    顾明成感觉腿开始发软,还好有个拐杖支撑没彻底瘫倒,就在身子终于往下沉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她刚给他扎了一针!

    他跌坐到轮椅上的时候听见了口哨声,轻轻幽幽,就在他耳边,荡出去,扩到茫茫雪地里去——

    仔细听,是那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