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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是9月7号,星期六。 孔翎抽完血,又按例查了几项妇科常规。 半小时不到,抽血的结果就出来了,诊室里的主治医师慈眉善目,眉心处有一颗rou色的痣,看上去,像尊救苦救难的菩萨。 其实她也会看血样里HCG的数字。 结果很平wen,连疑似怀孕的数值升高趋势都没有。 递过去单子的时候,孔翎却还是看着医生,确认了一遍,“医生,我没有怀孕,是吗?” 医生认真看了遍她的整个检查结果,然后再次凑近一些,在电脑上敲击了几下,对着屏幕眉心缓缓蹙了起来。 孔翎过了半晌,才见女医生点点头开口,“确实是没有怀孕……但是你的zigong壁通过B超检查结果显示……” 孔翎会意,主动配合着回答医生的疑惑,“我几年前打过胎,两次。” 女医生看了眼她病历上“23”的年龄数字,有些悲悯地叹了口气。 “zigong壁太薄了……你还记得手术单上初始的薄厚数值吗?” 孔翎当然记得,“11。第一次手术后是9,第二次是7。” “如果是几年前打过胎的话,怎么也会稍微恢复一些,但看你现在的数值也还不够8mm,怎么会这样?这已经是薄到了一旦怀孕,你自身很难保护住孩子的地步了。” 她看着医生一身洁白的工作服,忽然在心底不可抑制地抽痛了一下。 孔翎微不可察地缩了缩腰,躬身时像保护住自己腹部的姿态。 在经历过那些事情以前,她真的没想过,原来影视剧里演的是真的,人的确会有不能提及,提及就条件反射感到痛的噩梦。 就算过了这么久,每每想到那时候,即便她是打了麻醉后才被冰冷的钢刀从腹中拿掉她的孩子,她还是仅凭想象就痛得颤抖,心瑟缩一瞬,下意识想落泪。 她要很艰难地,才能说出真相。 “当年……我两次打胎的间隔,不到两个月。” 女医生似乎感同身受,光听闻就觉得痛,不忍地闭了闭眼。 许久,才握着她的检查结果叹气,“你还这么年轻,要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女人其实真的很脆弱。” 她低头,轻轻应声,“是。” 女医生看着她瘦弱的肩膀,又仔细看了遍她的检查结果。 再抬眼看她的时候,神情像是不忍,但却还是告诉她,“你方不方便周一再来一次?今天周六,检查科的医生休假了,周一再来,我想让你做一个yindao镜检查。” 孔翎茫然地抬头看她,一刹那眼神中有些慌乱。 医生看出来她的怕,开口安慰她,“我看你早期……有过性病的历史,加上如果你想备孕的话,最好还是做个全面检查和治疗,你看呢?” 这话说得十分委婉,而且医者仁心。 孔翎想了想,自己从去年开始似乎真的因为工作忙,没有对自己的身体深度检查过,便也就答应了下来。 谢别医生以后,她转身走出诊室,经过那条男士止步的走廊,她走得很慢。 身边擦肩而过下一位孕妇,肚子高高隆起,路过她时礼貌地示意,然后小心护住了自己的腹部。 孔翎看了一眼她脸上的笑容,也报以微笑。 那是独属于做了母亲的爱意。 她忽然在这一刻真的很想有个孩子。 和柏彦的孩子。 这念头一出,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可再想下去,她还是不得不承认—— 她想看看他做爸爸的样子,不知道是宠溺的,还是威严的。 想看他如何教育自己的宝宝,不许吃冷饮,不许碰脏东西,要好好睡觉,好好读书。 想看他变老,看他不再像现在这么帅,头发变白以后,不再能帅得总是能牢牢锁住所有女人目光的样子。 然后,再看看那时候,他在她心里,是不是还是跟现在一样好看。 她真的很想。 这么想着,她就在走廊尽头看到了他,站在那里,按他说好的那样等着她。 孔翎走近,柏彦展臂,给了她一个满怀的拥抱。 她在他怀里,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也就没问了。 只是吻了吻她的头发,极尽温柔地笑起来,“那家云南菜的位子订好了,我带你去喝松茸汤。” 他低头,像哄小孩子一样,问她,“好不好,雀雀?” 孔翎闭上眼,埋头在他怀里,像是躲在一个无风无雨,可以肆意妄为的堡垒里,乖巧地点点头,鼻音软糯地应他—— “嗯。” *** 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她越是和柏彦这样温柔缱绻,深情不渝,就越令易遂无法忍受。 他无法忍受在自己为了她和解旭宸拼上全部身家,拼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她却根本不在意他,转头就和另一个男人坠入爱河、出双入对。 她不会知道他这一个多月是怎么过的。 行差踏错一步,都有可能赌上他整个后半辈子,毁掉他苦心经营的一切。 孔翎丝毫没在意过易遂。 孔翎真的冷血。 她的冷情让他觉得心寒,她对别人的多情又让他觉得可笑。 这样一个女人,曾在他身边百般娇媚温存的女人,转头将他留在枪林弹雨里的时候甚至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头也不回。 难道换一个人,她就能真心陪伴,不离不弃了么? 原来他才是那出独角戏里的傻子,一直将全部她被别人抢占、觊觎的怒火都发泄在解家那新上位的小公子身上,可其实—— 他的枪口,根本就指错了人。 他坐在森林一般的高楼巅峰冷笑。 不会的,孔翎。 易遂食指在扶手上轻轻叩击。 你不会永yuan爱着什么人,也不会永yuan甘于在一段wen定的关系里沦为平庸。 你只配看着我是如何一点点,帮你认清你自己,帮你认清你要的爱,你所谓的爱,是多么飘渺、可笑。 且不堪一击。 9月9号,听起来是个十分吉利又美好的日子。 在出发去医院复查前,柏彦接到了Amy的电话,说公司有紧急的事情需要他立刻到场。 孔翎在电话这头听见Amy的话,抬手抚了抚柏彦紧蹙的眉心。 他想要开口拒绝,可她却看着他摇了摇头。 “去吧,”她轻轻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也许是上次拍完C家的封面,有更好的机会在等你了。” 柏彦还是不放心,“可是……” 孔翎的指尖滑落到他的唇上,“机会不等人,你知道的。难道你不想和我一起,坐上环仲的第一把宝座了吗?” 他眼神犹疑了片刻。 他当然想,当然想成为业界和她一样光芒万丈的存在,名正言顺地与她有更多的合作。 更想拿下更高端的品牌,赚更多的钱,好好养她,好好养他们的家。 孔翎笑起来,完全看穿他的心思,比了个手势,“不用担心我,我打电话叫我闺蜜陪我去医院,嗯?” 他终于妥协。 两人一同走到停车场,摇下车窗,孔翎跟他甜甜笑着挥手,“我等你的好消息,”她一字一顿,哄他开心地叫,“老公。” 柏彦的车跟在她后面出了小区,两人向完全相反的方向疾驰。 9月9日,B市秋意已至。 晴天上的太阳和云朵都高高挂着,用绝对俯视的姿态看着人间。 偶尔有飞机掠过,将云彩分割,拖出一长串漂亮又细碎的绵软弧度。 天太高了,抬头去看的时候,连这痕迹都显得很yuan。 中午十二点,宽阔的立交桥因为上班族们午休时间的出行堵得一塌糊涂。 秦雪色开着车,两步一脚刹车,起步时油门只敢用脚尖去点。 离约定的时间已经晚了半小时,她不断地给孔翎发着微信,实时汇报自己的堵车进度。 孔翎的最后一条回复停在半小时前,她安慰她,“没事,本来也是我周一早上临时叫你来的。要不是安柏彦的心,我一个人完全没问题的。” 秦雪色开始还回复,“少来,知道你家小帅哥老公对你好了,别明怨暗秀好吗?关爱一下单身人士吧jiejie,算您积德了!” 孔翎没有回,她一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孔翎已经整整半小时都没再说过话了,秦雪色难免有些心虚。 不知道她是不是不满自己的chi到,又或者是不满自己对她秀恩爱提出的抗议。 秦雪色握住方向盘,歪着头一条接着一条语音地发过去,“翎姐,你回回我消息呗?我在二环上一动不动,堵得快睡着了!” 接连狂轰滥炸了十几条,孔翎还是没有回信。 这下秦雪色真的慌了,过了拥堵路段以后,一脚油门直接踩到了医院。 轻车熟路停好车——这个医院她几年前就陪孔翎来过的。 那不是什么好的记忆,却是段此生都不会忘的记忆。 秦雪色坐直梯到了五层,电梯门开,她踩着高跟鞋一路精准地绕过了那些行走缓慢的孕妇,风风火火地跑到了妇产科诊室门口。 日光还是那么鼎盛。 孔翎坐在走廊的尽头,垂着头,秦雪色yuan看过去,她手里似乎握着一张单子。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颗心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并没有放下,反倒愈发地提了起来,提到了嗓子眼。 也许是阳光如此耀眼温暖,走廊尽头那处,却恰好处在阴影里,冷色暖色两相对比,显得有些突兀违和。 她手里握着包包的带子,扶住墙壁,轻轻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地走向孔翎。 踏着满地明媚到无法言说的日光,一天之中最充盈,最yan丽的正午时分的日光。 她看着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孔翎,走近的时候,张了张嘴,片刻才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孔翎?” 她听见了。 手指在那张纸上用力收缩了一下,纸张有轻微的响动。 然后她极缓慢地,极缓慢地抬起头。 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从长发一侧露出,没有焦距地朝她看过来。 空洞,无神,像一双被安放进精致的瓷娃娃眼眶中的眼。 那双眼睛里不像是盛着一个人的情绪和喜怒,更像是…… 一个飘忽游离的,无限悲伤的魂魄。 秦雪色的心忽然就狠狠缩了一下,一股恐惧,没由来地漫天盖地席卷而来。 她蓦地想起自己问过自己的一个问题,也是在这家医院—— 地狱一定要是十八层吗?一定会有凶神恶煞的恶鬼和滔天的业火吗? 可能不见得。 高跟鞋下,踏着的日光,像是一道标明好的痕迹,下一秒就要从她脚下裂开一道万丈的深渊,疏忽将所有地面上看似完好静美的这一切都吞噬下去。 她们,都将会掉落无限阴冷漆黑的深渊。 而这一次,任她如何挣扎哭喊——也再爬不上来了。 孔翎的瞳仁里倒映着她惊恐的脸许久,影像渐渐才开始清晰具体起来。 她一张脸还是平静的,没有任何表情,只在看清楚秦雪色的一瞬间,睫毛颤了颤。 然后,她的手指,轻飘飘地松开。 像是紧绷的神经终于泄出一个缺口。 那张被她握到褶皱的单子,就这么掉落在秦雪色脚下。 秦雪色一手扶着墙壁,俯身去捡。 垂眸的时候,看清了孔翎放在椅子上的手机屏幕,显示的上一通来电人姓名为—— 易遂。 她握住那张纸,纸张的边缘润湿着,还沾有孔翎手心的汗。 未来得及风干。 在起身之前,秦雪色看清了白纸黑字,上面写了许许多多的内容,数据、图像,她都不太懂。 不过最后几行她是看得懂的。 有关于“高危型HPV”、“疑似高危型HPV”,掷地有声地昭示结果—— “阳性。” 第二行字愈发凉薄冷漠,坚硬得如同一道通天高的石壁,一笔一划刻下判决。 “宫颈癌,ⅡB期。” (遗漏补发)正儿八经的75章】“我爱你。” 她是真的希望过,她的一生就停在某个瞬间。 无数次希望过。 无论是幸福时,还是痛苦。 幸福时不愿承担快乐离去,生命要再次迎接痛苦的落差和打击。痛苦时不愿再往下多走一步,哪怕被指责是没有担当、不负责任的逃兵也好。 人这一生,需要熬忍的事情太多了。 多得好像怎么也经历不完。 小的时候,同村里有个小女娃,刚刚学会趴着的时候自己坐起来,孔翎看她坐起来一次,觉得好玩。 在炕上,她与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对视几秒,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戳了把小娃娃的肩膀。 小娃娃就毫无防备地朝后倒了下去,再次躺在了垫得松软的炕上。 年纪小小的孩子,刚会坐,倒是倔强得很,也不哭不恼,再次手脚并用地从躺着,翻个身,转成趴着,然后使使劲儿,又一次坐起来。 孔翎在一旁看得发笑。 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少女心性,她觉得好玩,又一次用一根指头轻轻一戳,就让那小女孩费了好大力气爬起来的结果都成了空。 小娃娃惊讶地看她一眼,还是没哭。 尽管慢吞吞,但是又坚强地爬起来了一次。 她愈发觉得有趣了,乐此不疲地逗她。 要么是慢悠悠地把小女娃推倒,要么是学会给她点甜头,笑着和她对视几眼,拿玩具逗逗她,玩儿上一会儿,再出其不意地用指头戳她一下。 小娃娃才多大一点,浑身血rou加起来也没有几两。 被她一推,怎么能不倒。 她没有选择可以不倒下,尽管她一次次爬起来,坐起来的过程,真的很辛苦。 唯一能选择的,就是要不要哭闹着表示不满。 可满屋子围观这一幕的大人都觉得新奇好玩,大家在她终于爆发的哭声中哈哈大笑。 后来无数次,孔翎都会想起这个小娃娃。 小时候觉得有趣的这个画面,只剩下讽刺和唏嘘。 在命运面前,我们谁,又不是个毫无还手能力的小娃娃呢? 没有人爱看她是怎么一步步,费尽千辛万苦,才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她知道没有人想了解,所以后来,她就缄口不言了。 可是,她想—— 要是当年那几个月的小娃娃能说话,也许她也会告诉她。 我啊……是真的要很努力,很努力,用我全部能付出的力气,才能一次次爬起来啊。 我也是个人,我也会累的。 所以…… 求求你,别再玩我了吧。 可惜几个月的小娃娃注定不会说话。 也可惜,命运从不屑、不肯听她。 9月9号,走廊尽头的长椅上,两个年华大好的女孩子并排沉默着,一直坐到了日薄西山。 秦雪色握着那张纸许久,说不出话。 孔翎还是没有哭,秦雪色转头,悄悄看她的脸,才想起来,自上次从这家医院离开,三年多了,好像她真的再没见过孔翎哭。 她真的佩服她的强大,强大习惯了,连面对生死,似乎也能出奇地冷静。 于是她不敢在她面前露出半点的怯懦和惶恐。 最后的最后,她也只是与她简短地对话,语气静得像是讨论一会儿晚饭要去吃点什么—— “你想好怎么办了?” “尽可能地治。” 秦雪色点点头。 “易遂……打电话说什么。” “他知道了我和柏彦的事,让我拭目以待接下来柏彦在环仲的日子。” 秦雪色又沉默了许久。 “告诉他吗。” 她用的不是疑问的语气,问的是她如今的爱人柏彦。 “不了。” 果然。 “什么都不告诉他吗。” 这次换孔翎沉默许久。 “嗯。” 秦雪色手指不听使唤地发抖,猛地闭上眼。 三年前,在一样的地方,她问过她一样的话。 收获的,也是一样的回答。 孔翎始终是这个孔翎。 秦雪色的声音哑着,压抑着一股无名的怒火,“你做不到任何事情都一个人隐瞒承担,你可不是什么圣人!” 她却不肯给她回应。 孔翎只是抬眼,有些向往,又有些茫然地看了看窗外的如血残阳。 医院走廊里的日光,已经一寸一寸,全部灭了下去。 剩下满目的凉和暗包裹着她。 她自顾自道,“如果真的治不好……我会离开他。” 秦雪色没有睁眼,许久,那一腔的怒意还是和三年前一样,在她的执拗面前败下阵来,她笑了一声,讽刺地赞叹,“多伟大啊,跟电视里演的一样。” 孔翎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站起身,从她手里抽出那张纸。 走到垃圾桶边,缓慢地,撕了个粉碎。 “别记挂一个死人,会毁了一生。” 她背对秦雪色,脖颈挺直,依旧优雅骄傲得像只尾羽盛放的洁白孔雀。 然后,她说,“你也一样。” 这句话陪着她手里的纸张撕裂声,清脆得让人心惊。 秦雪色右眼溢出一行泪,留下蜿蜒痕迹,花了整张脸庞精致的妆容。 *** 回去的时候,柏彦已经在家了。 她关门的手一顿,然后才松开了把手,徐徐带上了门,只发出了一点声音。 可他还是从厨房走了出来。 看见她手上的袋子,主动上前接了过来,打开看一眼,柏彦一时怔在了原地。 他抬眸,不解地看向她,“避孕套?” 孔翎垂眼,换好鞋,“嗯,医生今天说我太瘦了,身体不太好,如果想要小孩,需要做好孕前准备,否则意外怀孕的风险很大。” 他顿了顿,然后看着她走向客厅沙发的背影,所有有关于之前要个孩子的希望都戛然而止,只是不疑有他,一心都扑在她身体上,“这样么?” 柏彦把那盒避孕套拆了包装,放到了卧室,然后走出来,俯身在孔翎面前拉住她的双手,眼中带着心疼的歉疚朝她笑,“我知道了,以后都会戴套的。” 他越这样体贴温柔,对她来说越是无法忍受的凌chi。 孔翎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去茶几上拿水杯的手隐约颤抖,强撑着声音问他,明知故问,“你呢?今天顺利吗?” 他也垂下了眼眸,片刻后,点点头,“顺利。” 孔翎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才举起杯子,“公司一切都好吗?” “嗯。” 两人再无话。 各自怀揣着秘密,惴惴不安。 “晚上想吃什么?做点清淡的?” 他起身向厨房走,孔翎却也站了起来,站在卧室门口拒绝,“我不饿……只是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 柏彦背影僵了一瞬,然后缓缓回头看她。 孔翎站在卧室门口,傍晚的房间很暗了,他们两人的表情都有些模糊。 她看着他的剪影,费力地勾唇笑了一下,“你记得吃点东西,晚安。” 说完,她关上了卧室的门。 他站在原地,看着一点点漆黑下来的整个家,忽然像回到了那盏温暖的灯光从不曾亮起的时候。 卧室里一片漆黑。 他推门进来,许久视线才能适应了这片黑暗,朦胧看见她侧着身子,蜷缩着,躺在一侧。 往常,她都是面朝他睡的这一侧,方便随时窝进他怀里的。 柏彦在黑暗里掀开被子,躺在她身边。 孔翎当然没有睡着。 她清晰地听见他开门,然后躺在她背后,再缓缓拥上来的声音。 她在黑暗里僵着身子,动也不能动。 她听见他似乎在背后轻轻叹了一声气,然后下一秒,她的唇畔被他送来一瓣清甜的橙子轻轻触了触。 孔翎蓦地睁开了眼。 他抱着她,讨好似的,撑起身子在她耳边轻声说,“今天陪你去医院的人,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她没有回话,依旧装成熟睡了的样子,尽管早就被拆穿。 他不说,只是又自顾自道,“很抱歉,今天没能陪你。也很遗憾,就算雀雀不愿意现在去见我父母,哪怕我有机会先见见你的闺蜜好像也不错?雀雀的朋友,我还一个都不认识,作为男友,是不是很失职?” 她在黑暗里轻轻张了张嘴,喉咙忽然痛得像被人紧紧攥住,虽然发不出声音,但她也依稀听见了自己的喘息声。 哑的。 痛苦到极点的,在压抑着。 她想说“没有”,但嗓子似乎有千斤重,又似乎,一开口,暴露出的就全是绝望的哽咽。 她不敢,也不想给他听。 柏彦笑了一声,“我知道,雀雀生气了。” 他声音诚实地低下去几分,“是我不好,我骗了你。今天公司里确实出了点事,环仲忽然再次查看了我和上家的解约合同,说还有些遗留问题。Amy说,我所有的合作都面临着终止……确实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所以我想,等解决了以后再告诉你。” “但是我也知道,雀雀不喜欢这样,不喜欢我自以为是地隐瞒着你来粉饰太平……” 他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彻底对她投降,“我坦白从宽。” “就算会面临一段时间的担忧,但是我想也不需要太紧张。” 他说着承诺,然后把手里的橙子又温柔地往她唇边送了一分,轻轻咬住了她冰冷的耳尖,放柔了声音,诚心勾引她,“哪怕以后我去街头卖画,也会好好养家的。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的声音在黑暗里,满足地,叹息着,钻进她的耳朵。 柏彦对孔翎说,“只要和你在一起,什么事情都会好的。” 她发不出声音,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掉下了眼泪。 这一瞬的感觉她无法形容。 像在绝境里开出一朵花,虽然美丽,但是破土而生的过程,层层抽条了自己的rou体,然后再奋力从地底站到地面上。 她这一生最痛的时候,秦雪色问她,“你能忍吗?” 她说,“能,我什么都能忍。” 她什么,都能忍。 她能忍住死亡来临的恐慌,忍住不向任何人透露秘密,忍住或许即将到来的别离带给她的巨大痛楚,咬紧牙关,一个人在黑夜里沉沦,吭都不吭一声。 孔翎习惯了,面对苦难,最难熬的时候,一个人低下头一言不发地挺过去。 没什么大不了的,日子都是一段一段的,经验告诉她,很多当时让人撕心裂肺的事,忍住,不要哭出声,就这么挺过去,就好了。 可他偏偏对她说,只要和她在一起,什么事情都会好的。 这世界上千百种疼痛和委屈,她都受得。 唯有这么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她受不得。 孔翎的手指在枕侧缓缓收紧,在黑暗里无人可见处用力到指甲掐得她掌心血rou模糊。 可他还在哄她,不管她多么执拗,多么一意孤行,多么冷硬又狡诈,他都把她当成小女孩来哄,“雀雀别生气,也别担心,赏脸吃一口快乐橙,我们开开心心地睡觉,嗯?” 她太多年没有听过什么人,这样把她的任性都纵着,极尽耐心温柔地哄了。 他越好,好到无可挑剔,她就越深深绝望。 不知道是对她离不开他的绝望,还是预感,他已经离不开她的绝望。 又或者说,他将她,就这么放在了以后每一个未来的设想里。 可她很有可能,没法参与这一切了。 她这一次比从前无数次还更加希望时间静止,这一夜就是永yuan。 她永不必担心与爱人离分,更不必身前身后,永无止境地牵挂,牵挂一件就算她死,也无法瞑目的事—— 她的爱人,她心爱的人,要如何面对这离分。 爱成了本能,推拒他,才是此刻违背本能的欲望。 人的欲望战胜不了本能。 你爱上一个人,爱到极致时,或许他喂来的毒药都能喝下去,更不要提,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喂给你的,是希望你平安喜乐,直白热烈的爱意。 过了不知道多久,孔翎终究缓缓抬起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两人在黑暗里肌骨相贴,她指引着他,将那瓣橙子送进了口中。 她咬下去的一刹那,听见柏彦在她背后释然地轻笑了一声。 孔翎心脏抽紧,在甜蜜的味觉中竟只吃出了苦,遍布唇齿的苦,苦到她麻木,连咀嚼都艰难。 她蹙眉闭上了眼。 开口的时候,她不知道听见谁再问他,似乎用尽了全部的祈望地问—— “柏彦……天会亮起来吗?” 他枕在她颈窝,缓缓拍着她的身子,让她像个婴儿一样放松下来。 “会的,雀雀。” 柏彦柔声说。 “晚安。” “我爱你。” 上一章回書本頁 我不舍得。” 很多事情错了,但没人说得出错在哪里,更没人知道要如何解决。 那些无能为力的错,错到最后,就连犯错的人也会觉得疲惫。 为什么不能“错就错了”,为什么,这世上有那么多无法“将错就错”的错。 孔翎将药藏在了车上。 止痛药,消炎药,等等十几罐大大小小的药瓶。 每一天在医院和家两点一线地疲于奔命。 治疗的日子,她都骗他说自己投资了一家店,最近生意很好。 她在憔悴,可他也是。 一个与死神挣扎拉扯,一个为生计劳碌奔波。 两人就连凑在一起好好吃顿饭的时间都越来越少。 可柏彦还是在每一个深夜,疲惫地回到家里,在漆黑的卧室里,抱住她。 他每一天晚上,都会对她说晚安。 尽管他以为她听不见,可他每一天的“我爱你”,都被她仔仔细细听了进去,听在了心里,铭刻珍惜。 当她躺在病床上,耳边响起的不是那些冰冷仪器的声音,而是他的每一句“我爱你”。 这是她在充满刺鼻消毒水味道的地狱里,和魔鬼以生命为筹码讨价还价的时候,赖以支撑下去的唯一力量。 奥地利诗人里尔克曾写过一首,孔翎最喜欢里面的第一句。 尽管这首诗有许多个翻译版本,但她还是固执地热爱着将它称做—— “是时候了,夏日曾盛极一时。” 当整个城市的花瓣都在一夜之间,蒸发般褪去色彩,遍地干枯的黄,从冒出一个尖,到爬过一半的叶脉,最后,归成干涸的,轻轻一触就会像蝉翼一样碎裂的,失去鲜活的完整棕黄色。 初秋的黄,像一场无法逃离的瘟疫,当人们蓦然回神,才发现早已不见盛夏影踪。 我们再小心,再努力,也没法拒绝承认。 秋来了。 *** 其实距离她上一次接到易遂的电话也没过去多久。 有时候情爱是很残忍的事,撕去那些刻意维系的美好外皮后,剩下人性里的真实,往往伤人又可怖。 他声音在电话那端还是一样低沉动听,可再动听,孔翎也找不回当初仅仅对着他的声音就想要征服这个男人的感觉了。 她觉得好笑,回想起那时候的自己,竟然像上辈子的事。 听见她笑,他反倒沉默了一瞬,然后冷然夸赞—— “你真沉得住气,孔翎。” 她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想起柏彦这些日子的劳累奔波,都是拜这个人所赐,就实在连虚与委蛇的兴趣都提不起来。 “你想看到我为了他去求你,可真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柏彦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更何况,问题的根源还是出在她和易遂的这段关系上,不到万不得已,就算再心痛担忧,孔翎也绝对不会贸然插手他的事。 她知道他,她最怕让他感到男人的自尊受到了侵犯。 易遂笑了一声,站在窗前看外面的车水马龙,忽然真的很想问问她,“你知道这些日子我过得有多困难么?我在拼尽全力保住环仲的时候,你呢?孔翎,你都在做些什么?” 她听他这个论调就觉得厌烦,可他偏偏还要说下去,恨意像一条毒蛇,耀武扬威地朝她吐着信子,轻蔑地讥讽,“你在和男人厮混,真是好得很。” 他眸光冷得结了霜,宣判她的罪过,“你没有心,孔翎。” 她是真的觉得很累。 “易遂,你过得不好,难道别人就有义务陪你一起么。” 况且,你又怎么知道,别人过得好不好呢。 她无声地自嘲笑了笑——癌症走向晚期,算好吗。 他们都是骄傲的人,可人在爱里很奇怪,有时候骄傲至死,有时候,又卑微得什么祈求的话都肯说得出来。 他闭了闭眼,问她,“你爱过我吗……到底。” 孔翎不想激怒他,依旧答得迂回且有余地,“这个问题我早说过了,没有意义。” 易遂长久地沉默。 半晌,他兀自笑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抚上窗户,一寸寸描绘天上高悬云朵的轮廓,温柔得像是在描绘爱人的脸庞。 他眼神偏执又温柔,微微抬眸看着那朵云,“也对,既然如此,我们当面聊吧。” “三天后,棕狮靶场,我等你来。” 孔翎想要开口让他停止,停止这一切纠缠,停止对柏彦无休止的针对。 可是她不能说。 不能表露一点点对柏彦的在意。 这是她欠下的一本情债,甩不掉,逃不脱,债主总要上门讨还的。 情爱本不是谁单方面说开始就能开始,说结束就能结束的东西。对方也是人,是人就无法保证自己的情感像水龙头的开关一样,收放自如。 她一早就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从前她没有软肋,所以次次走得潇洒漂亮,毫无顾忌。 现在,他死死拿捏住她的软肋,她束手无策。 孔翎最后企图让易遂冷静地认清现实,“没必要了吧,易董。” 她声音清冷疏yuan,和最初她腻在他身边娇笑的时候判若两人。 他的眼忽然被秋日的日光刺了一瞬,蓦地想起土耳其的街头,那个巧笑着回眸的孔翎。 一颗心像是从万丈高空坠落,一直在坠落,没有什么可以接住他。 他想再见她那样笑一次,只是对他。 这是他无法说出口的软弱爱意,因为卑微,而不能被示人。 于是话出口就变成了恨,恨到极致,也妒到极致,发狂一样不顾卑劣地威胁她—— “你就不怕我对他下死手?” 孔翎坐在她和柏彦的家里,缓缓闭上眼。 她当然怕。 尤其在这个她连自保尚且吃力的当口。 她呼吸声轻轻的,小腹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疼痛,痛到她脸色苍白,额头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她的脸庞流下来。 她在疼痛中拼命维持着理智,眼前好像有许多人影闪过,纷乱里,孔翎很轻地叹息一声。 “易遂,你可真像一个人。” 他听她语气不对,也紧张了起来,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仍绷着声音问,“什么人?” 孔翎缓缓俯下身,撑着额头,费力地勾唇笑了笑,“一个……没必要再提起的人。” 易遂对她的意思一知半解,就这么瞳孔一颤,僵在了原地。 孔翎不想暴露自己的痛苦,下一秒,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冰冷机械声,依旧将手机保持着贴在耳边的姿势,许久。 久到手臂都开始麻木发痛,他才放过自己,再次放下手机,对着屏幕,打开微信,发出了一行消息—— “Dan,我要查一个人。” *** 她挂掉电话,匆忙地奔进了洗手间。 坐在马桶上,孔翎弯着腰,要将手指死死蜷缩成拳,才能忍着痛意如厕。 站起来的时候眼前发昏,她在天旋地转的黑白色里,手指按下马桶冲水按钮的一刹那,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一抹红。 确切地说,是一大片的红。 她的生理期,不过才过去了一周。 她颤抖着呼吸,像送别瘟疫一样,迅速大力地按下了冲水键。 她站在洗手间的镜前,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想起了医生的那句话—— “如果出现下体大量出血的情况……就代表着病情恶化。” 脑海中不断重复着这句催命的诊断,镜子里的人眼眶一寸寸红了起来,却倔强地扶着洗漱台,强撑着不让眼泪掉落。 她不想哭。 哭,就像承认了这一切无可转圜一样。 她不甘心。 尽管绝望,尽管怕得要死,她还是想要再鼓起一腔孤勇,为了长久地陪伴着她喜欢的人,与命运讨价还价一番。 她看见卫生间的那扇柜子,想起她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曾经为了检测男主人的忠诚,偷偷留下过一根长发。 可是他没让她失望。 柏彦从来,都没让孔翎失望过。 他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好到让她曾期待着不必再继续下去的人生,因放纵而开始痛悔。 她在遇上他之前,从不希望自己长命百岁。 孔翎在两个人卧室的床上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直到整个房间都被那种苍凉的余晖色充斥着,她才猛地踉跄起身,跪在地板上翻出药剂,按照医嘱吞下一瓶接一瓶。 几十片的剂量,就着水全部服进体内以后,她甚至感觉不到饥饿了。 但她还是去买了菜,回来处理食材,烧饭,一直在厨房忙到了暮色苍茫。 柏彦回来的时候,依旧是温柔平和的。 不管遭遇了多么困难糟糕的事情,他从来都没有将情绪宣泄给她过。 走进厨房,抱着孔翎的腰,看了看她从锅中盛出来的菜,双臂忽然用力箍紧她,他蹙眉,用身体丈量她的腰围,“你瘦了,雀雀。” 孔翎垂下眼,将菜尽数倒进盘子里,“你不也是吗……最近我们都比较辛苦,要记得好好吃饭。” 他轻轻点头,抱着她,将下颔枕在她颈侧深深呼吸,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回到家,抱着你,我才觉得安心。” 他声音真诚得像个敞开心扉的孩子,“除了在你身边,我从没有这样安心过。” 孔翎放好盘子,顿了顿,转过身抱住他,手指抚上他的面庞,想说很多,最后到底看着他,化为一句,“我会……陪着你的。” 我会尽力,一直一直地,陪着你。 他听她的话勾动了心里无限的柔情,俯下身〖[po·po屋/整.理]吻她,手指再次从她衣服下摆伸进去,一寸寸地往上游移。 孔翎在他的爱抚和亲吻下感到灭顶的心慌。 她按住了他的手。 柏彦顿了顿,依旧在她颈侧一下下地啄吻,声音哑得无限诱惑,“雀雀,我想要你。” 她闭着眼,强忍下身体的颤抖,握住他的手,清醒地制止,“先吃饭吧……我今天中午睡过头了,现在真的好饿。” 柏彦低笑一声,拉着她的手去揉了揉自己肿胀的欲望,孔翎被他按着手,上上下下地摩擦他的大roubang,身体在他的撩拨里疯狂叫嚣着要他,可惜理智不许。 “虽然很想喂饱雀雀,但还是先让你上面的小嘴吃饱再说好了。” 她看了他一眼,朝他笑了笑,感激似的在他面上印了个吻,转身端着饭菜上桌。 柏彦给她夹菜,一面低头吃饭,一面话家常,将他外面的事都讲给她听,“今天我又和前公司确认了一次,合同上面的问题其实并不算什么,前公司给了一份补充文件,明天我再交给Amy,估计这件事就能过去了。” 孔翎没说话,缓缓咀嚼着一块炒rou,他抬眸朝她笑了笑,“到时候我想失去的那些合作,应该也有再谈的机会,毕竟我们已经是尽努力最快地去解决问题了。” 他有些抱歉,再次给她夹了菜,“只是这小半个月错过了O.I的拍摄,损失了给雀雀买几个包的钱,回头我加倍努力,给你挣回来,嗯?” 她缓缓抬眼,看着他一心逗她开心的表情,忽然叫他。 “柏彦。” 他在她有些突兀的郑重里怔了一下,“怎么了?” 孔翎浅浅地呼吸着,气息吞吐几次以后,才问出一句—— “如果有一天没有我了,你会怎样。” 柏彦的眉蹙了起来,看向她,“什么叫‘没有你了’?” 孔翎有些略显慌张地粉饰太平,再次将头低下去,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碗里拨来拨去,“就是……万一我们分开了,又或者是,几十年以后,我们都老了,我先你一步去了……你会怎么样?” 他看着她,缓缓放下筷子,手臂撑在桌上,认真地想了片刻。 孔翎在这片沉默里没有抬头。 然后听他低低笑了一声,想到什么似的,“几十年以后么……其实我希望你比我先走,但是不要太久。毕竟我不希望你忍受失去我的痛苦,而我,也没法在没有你的世界上活太久。” 她的手指和视线僵硬着,一下一下地拿筷子杵着碗里的米饭粒。 许久,才能说服自己像是玩笑一样地问他,“不考lv夕阳红吗,再找个漂亮的老太太什么的。” 他听她这么说,终于放下一些心,抽出一张纸,温柔擦了擦她的唇角。 孔翎抬眼看他,柏彦在对面笑着摇摇头,一双眼睛里都是宠溺,“不了,要是那时候我们有孩子,我会为了孩子们好好地等一阵,再去找你。如果没有孩子……” 他向来棱角分明的俊逸轮廓在此刻也显得柔和,孔翎没有眨眼,屏息等着他的下文。 “其实我觉得这个人间挺无趣的,本质上来讲,我们是一样的人——为爱而生的人,才会是情感废物。” 他依旧笑着,丝毫不像是在说笑,就那么平和又笃定地告诉她—— “雀雀,我爱你很好,因为爱你才觉得一切都很好,生命里的苦难也都好。所以,没有你,我也没什么可活的了。” “至于和我分开这件事……”他想了想,一双星眸看着她弯起,还是像初见的那时候,一眼就让她沉溺其中,“雀雀舍得吗?” 她看着他,用想要永yuan记住他模样的眼神看着他。 然后低下头,眼中就看见了那瓷盘里盛着的一条红烧鱼鱼,诱人的酱汁里点缀着小米椒和香菜,颜色看上去就有食欲。 鱼rou被吃掉,露出翻出一半的骨,锋利的,像是一根如鲠在喉的针。 她想,她这一生,都不会忘掉这盘鱼的样子。 她被一半剧痛和一半极乐撕扯着,朝他缓缓笑起来。 她说,“我不舍得。” 她郑重地,一字一句讲给他听,希望他记得,“我不舍得和你分开,柏彦。” 但,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