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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底下立着数座嵌紫檀木云母屏风。她绕过屏风,走进书室,架上累累的书卷。琴室挨着棋室,榻上设棋桌,盘式博山炉里点了一炉甜梦香,崇山峻岭间飘出丝丝甜香。这里不是东阁。她昨晚守岁时一直在打瞌睡,整晚的歌舞筵席,火树银花,冲天篝火,好玩是好玩,坐久了实在熬不住,听到钟鼓齐鸣,才清醒了一会儿,然后又迷迷糊糊挨着李旦睡着了,后来是他把她抱回来安置的。裴英娘眼前一亮,这是李旦在宫里居住时的卧房。说起来,在宫里住着的时候,李旦的书室她常去,闭着眼睛也不会磕碰到墙角的矮榻小几,寝室好像是头一回来?第一次来,就直接躺上床了……“娘子醒了?”半夏听到走动的声音,端着热水巾帕进屋,服侍裴英娘洗脸漱口,喂她喝醒酒的酸汤,昨晚宴席上她吃了不少酒。“郎君呢?”她问,熬了大半夜,脑袋还有点昏沉。半夏绞干锦帕,“郎君和英王一道去含元殿了。”宫婢送来朝食。若是一般人家,元日这天应该按着长幼次序互相拜贺,从年纪最小的开始饮椒柏酒,桃汤,屠苏酒,吃胶牙饧、五辛盘、粉荔枝。宫里没有这样的规矩,李治和武皇后这会儿正忙着赏赐大臣们呢。依次敬酒的规矩没有,五辛盘还是要吃的,碗口大的酒盅里满满一杯椒柏酒,一杯屠苏酒。裴英娘看到五辛盘就头疼,一盘鲜嫩的菜蔬,看着是挺喜人的,可生吃……她真吃不下。吃点生菘菜、萝卜也就算了,一把把蒜、芫荽、芸薹、韭菜,洗干净之后拌上辣姜,就这么直接咽下肚,喉咙鼻腔全部是腥涩的辛辣味,喝多少酒都压不下去。半夏劝她,“娘子,服食五辛盘能通五脏,去内热,您好歹吃几口。”裴英娘随便夹一筷子菜苗,闭着眼睛往嘴巴里塞,也不嚼,直接咽下肚,然后赶紧端起酒盅喝屠苏酒。李旦回来的时候,她两眼泪汪汪的,还没从五辛盘的古怪味道中缓过来。他抬起她的下巴,侧过脸摩挲她的脸颊,胡茬蹭得她有点不舒服。她伸手推他,迁怒到他身上:“你也吃!”他笑了笑,帮她擦去眼角泪水,然后把盘子里剩下的生菜吃完了。吃完了再来吻她,一股子呛人的辣味,她扭来扭去挣扎,被他按到怀里才慢慢老实下来。宫婢们早退出去了。前朝的典礼过后,李治和武皇后率领众臣到麟德殿观看波罗球比赛。李旦换了身窄袖锦绣袍,戴幞头,手执偃月形鞠杖,先去麟德殿准备。裴英娘送他出去,不一会儿李令月过来找她,和她一起去麟德殿。比赛喧腾热闹,人声嘈杂,她没带薛崇胤,让他多睡儿。麟德殿前珠环翠绕,命妇们身着翟衣礼服,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眼望去,鬓似浓云,花钿朵朵,各色鸦忽在日光照射下闪耀着晶莹色泽。大臣们也不遑多让,穿戴起最精致漂亮的衣裳,花花绿绿,尽显风流。裴英娘和李令月共坐一席。太子妃房氏的坐席和两人挨得很近,席间的命妇频频和房氏打招呼,房氏平易近人,对宫婢说话也很客气温柔。众人少不得夸太子妃贤良淑德,房氏矜持一笑,岔开话题。裴英娘想起李弘的妻子裴氏,自从李弘亡故后,她心如死灰,再没有出席过任何饮宴聚会。一声锣响,比赛开始了。马蹄踏响球场,声震如雷,十几骑骏马奔入场中,健壮潇洒的青年郎君,神采奕奕,朝气蓬勃。李贤也在比赛的队伍之中,李旦和李显分列李贤左右。三人额前都扎着泥金帛带,他们同属一队。裴英娘暗暗松口气,既然是一队,那么今天不管是场上,还是场下,都不会起冲突。正如她所料,比赛进行得很顺畅,兄弟三人配合默契,李显负责横冲直撞,李旦东驱西突,次次把波罗球击向对方的半场,李贤稳稳接住波罗球,然后一击挥入对方球囊。尖锐的锣声连续响起,他们把另一支队伍打得喘不过气。比赛结束,令官高声吟唱出比赛结果。李治欣然大悦,颁下赏赐,百官奉承恭贺,席间其乐融融。裴英娘偷偷溜到后殿等待。李贤、李旦和李显大汗淋漓,拾级而上,身后跟着其他年轻郎君,仆从宫人簇拥环绕。数十人边走边议论刚才的赛事,欢声笑语不绝。李旦看到半夏站在廊柱旁边,故意放慢脚步,走在最后。李贤也看到半夏了,眼珠一转,嗤笑一声,凤眼微挑,扭头笑道:“八弟和十七娘夫妻情深,真是羡煞旁人呐!”李旦脸色不变,“让六兄见笑了。”李显接过侍从递来的锦帕擦汗,“六兄,你别取笑阿弟了,阿弟成婚晚,还新鲜着呢!”其他郎君闻言哈哈大笑。李旦等他们走远,快步走到廊柱前。裴英娘躲在半夏身后,伸出脑袋往外张望,确定其他人都走光了,欢欢喜喜奔到李旦面前,“阿兄累不累?”李旦低头看她,额前有汗迹,刚刚经历了一场赛事,他面色微红,气息粗重,眼眸格外锐利。她抽出袖底罗帕,踮起脚帮他拭汗。以前住在东阁时,她常常在围场骑马,无聊了就顺便去麟德殿逛逛,经常能看到他和其他王公子弟打波罗球。她知道他打球的习惯,今天这场波罗球他的打法和平时完全不一样,肯定打得很辛苦。他倒不是为了让着李贤,李贤平生最喜爱打球斗鸡,马术球技都很出色,用不着他让。整场比赛,他都在积极配合李贤,帮他出风头。“别担心,我没事。”他俯身抱抱她,怕一身汗味熏到她,又很快放开,“回去继续吃酒吧,等会儿宴席散了,我们回王府。”他说完匆匆走了,其他人已经去前殿了,不好耽误太久。裴英娘确定他没有不高兴,反而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