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书院 - 言情小说 - 小山重叠金明灭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0

    魄永远回不了故土。

不论对魏国人,还是梁国人而言,这都是最可悲的事。南北两国风俗不同,但有一样,都信佛。他们相信来生,相信人死了会有魂魄。要有亲人收尸,为他们超度,这样才能转世投生。可若是死在异乡,就注定只能做孤魂野鬼,再无法投生。

他是个天生的军人。

他会打仗,会用兵,但他不懂政治。

萧衍派出这七千人北上,就已经把这些士兵们作为弃子和牺牲品。这是帝王的谋略。对于皇帝来说,七千人算什么?为了实现帝王的目的,牺牲七万人也不算多。可是作为一个军人,他得对自己的士兵负责。他自始至终只是想打胜仗,为国建功,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他从没想过要让自己的士兵全部去死。

作为一个军人,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如果早知道这一趟北上,是注定的牺牲,他还会来吗?如果陛下早告诉他,他们的目的,从来不是征服这片中原,而只是无意义的搅局。没有为国立功的喜悦,没有军人保家卫国的光荣,没有正义。只是充当一根搅屎棍。而他们要付出的是生命。

这些士兵,是出于对他们将军的信任才愿意千里迢迢的北上,来打这样一场仗。他们相信,只要跟着自己的将军,就能打胜仗。他们怎会预料到结局会是一场全军覆没?

他无法恨萧衍,只是觉得心中的那团火苗在渐渐熄灭。

他对着帐中的一盏孤灯,一杯残留,若有所感。他手拿筷子,敲击着酒杯,跟着节奏,缓缓唱起了一首古老的军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略带沙哑的歌声,徐徐传到了帐在。守帐的士兵们听见了,不知是谁起的头,也跟着唱起来。一传十十传百,士兵们都受了这歌声感染,也都纷纷跟着唱起来,一时,粗犷的歌声响彻军营。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月光映着将士们的白袍,如雪如霜。

满营悲声,仿佛是唱给自己的挽歌。

贺兰逢春一日之内,发动了五次猛攻,死伤惨重,折损过千,硬是攻不下河桥。韩烈也负了伤,胳膊中了流矢。

“太原王,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

韩烈按着负伤的胳膊,脸上也分不清是血还是汗:“咱们的人不熟悉水战,河上风浪太大,战船又容易摇晃。何况咱们的人比陈庆之多不了多少。他们现在是死守,这些南面来的虾兵蟹将,一个个拼了命似的。再打下去,咱们的人都要打没了。”

韩烈也是从戎多年,老于行伍的了。打了半辈子仗,就没见过这么强劲的对手。一般人打仗,即便是再不怕死的人,那也还是惜命的。没有说谁打仗就是为了送死,不要命,扛着人头就往上冲。也是要衡量敌强我弱,再决定是战是走。只有敌人害怕了开始退缩,就是歼灭对方的最好时机。

可陈庆之这帮人,估计也是知道这仗若败,必死无疑,所以一个个都卯了命似的拼杀。疯了一样,没有一个后退的。

韩烈都怕了。

贺兰逢春也是急一脸汗,见屡攻不下,气的大骂:“一群河里来的臭鱼烂虾,还摆不平了。继续攻,狗养的,我看他还能坚持几天。”

连战三日,贺兰逢春手下伤亡过半,没死的,也士气大损。

贺兰逢春平生就没打过这窝囊仗。

是夜,贺兰逢春率众来到云郁帐中,报告这几日的战况,君臣商议对策。

贺兰逢春脸色明显的有些阴郁了。

其实贺兰逢春虽然有心想撤回并州,但考虑的,也只是到万不得已才那样做。毕竟丢了洛阳,让陈庆之跟云灏占据黄河一带,养虎遗患。现在退了,来日想再夺回来,恐怕要更难。可是眼下不光他,包括他手下的一众将领,都生了退却之心,一致劝谏他,先撤回并州。贺兰逢春也怕再打下去,命都要送在这里。

贺兰逢春不好意思提撤军,感觉没面子,遂让贺兰麟帮他开口:“陛下,眼下我军将士已折损过半,士气低落,已经无力再进攻。这仗再打下去怕是要全军覆没。而今敌人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即便打胜了,也是两败俱伤。臣建议先撤回并州,重新集结整顿兵马,再择日进攻洛阳。”

众臣一致赞同,其实也都想退了。

高道穆、杨逸、韩烈等人,均默默不出声。

云郁听到这个话,表情也瞬间微妙起来。

贺兰麟提起这个话头,他便预感到不秒了。他没有当众表态。他示意侍从及其他将领都退下,只留贺兰逢春在帐中。他语气温和地询问:“要撤军,也是太原王的意思吗?”

贺兰逢春还是有些怂,怕表这个态,故意推卸道:“这也是众将士的意思。”

云郁耐心道:“陈庆之已经受了重创。只要再坚持两天,就能一鼓作气夺下河桥。太原王是否是三思一下。”

贺兰逢春也是个急脾气。打这几天仗,打的是一肚子的气,忍不住冲他撒道:“你只管坐在帐中,翘着二郎腿,叫人往上冲。索性不是你去送死。这些死去的都是我的兵。我军伤亡过半,军心已经涣散,这仗怎么打?”

他气哼哼的,一双绿眼睛里带着怒意,已经破罐子破摔:“你要打你自己去上吧,我是不行了。”

云郁这人,长得秀美,性子又平易近人,言语温柔。贺兰逢春有时情绪一上头,就容易忘了身份,误把他当成个漂亮疼人的小兄弟。喜欢是真喜欢,轻视也是真轻视。

云郁如何不了解他这人?一时冷了脸。

他看着贺兰逢春这幅泼皮无赖的嘴脸,心中的厌恶简直达到了顶点。

他克制着面上的表情:“太原王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朕是皇帝,朕不能指望手下的士卒,朕还要亲自去打仗吗?”

贺兰逢春偷瞄了他一眼,见他雪白的脸上透着阴郁,那如花似玉的脸蛋,像结了一层冰似的,从头发丝都滋滋儿地在往外冒冷气,不由地心虚了一下,支吾辩解道:“臣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

云郁感觉大是受辱。这么多天的疲于奔命,东逃西蹿,受尽羞辱,犹如丧家之犬一般。而今还要被亲近大臣讥讽,说自己耍嘴皮子。

他气冲冲摘了壁上的剑:“朕现在就亲自去带兵,亲自上阵杀敌,如何!”

贺兰逢春吓的两眼一黑,意识到自己嘴蠢说错了话。赶紧冲上去,一把抱住他腰,大叫:“陛下不可!臣只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陛下是万金之体,怎能冒此大险。”

“身先士卒而已。”

云郁气的脸色惨白:“朕有何可惧?”

贺兰逢春死死抱着他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