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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容易把人抛

    

    “带着这些流民,拖拖拉拉,你如今倒不心急赶路了?”

    刘协病歪歪地躺在车座上,好在车厢宽敞,容得下他和荀彧二人,许沫则是直接策马跟车缓行,其他像徐庶、贾诩等人更不必提,偌大的马车,大半都让给了他受用

    听着他掀帘传出的抱怨,许沫亦不以为意,自那日之后,这一路上刘协表现得就一直相当别扭,不似之前那般养尊处优的傲慢,但时不时要拿话来刺她,阴阳怪气地像是吞了一肚子炮仗

    她挥手示意后续的部队下马稍歇,时至过午,也该起锅造饭,一味赶路,不止兵士,后吸纳进来的那些百姓身体也吃不消

    这近千人都是临近城郭无家可归的人,他们因为战争或是饥荒各种各样的原因,被驱逐在郊野游荡,一路散乱地抱团,正巧被许沫他们一行人撞见,反正离陈留已是极近,这些有生劳动力她也稀缺,就暂时编进队伍里,一同前行

    “喏,你吃不吃?”

    她举着一根烤得流油的兔腿在刘协面前晃了晃,这人也不知什么毛病,饮食上如此挑剔,从前她以为刘协是拿腔拿调,没想到教训了一顿后也没个改善,这一路走来更见消瘦,说是形销骨立亦不为过

    她只是不耐烦伺候他,可没想着把人饿死,只好趁着刚才休整的功夫去打了只兔子回来

    “怎么?多添了这几百张嘴,陈留王养不起了?没了军粮,倒要拿山野之物来糊弄朕”

    许沫斜眼睨他那张死人脸,“我只盼着你大发慈悲,别再整日地挑我的刺”

    “你到底吃不吃?若你不吃,我就拿回去了,我们那边刚好分完”,她等了一会儿不见回音,干脆地收回,腕上骤然被干瘦的手指握得死紧

    “这是你方才为我去打的?”

    刘协的声音虚弱得轻飘飘,抓她的力道却不弱,枯柴的指骨碰进rou里,许沫疼得皱起眉头,一把挣开他,“不然呢?这玩意活泼的很,还能是我随身携带的不成?”

    刘协的手松离,很自然地接过了兔腿,“朕便接受你的贿敬”

    他垂眸咬了一口,动作慢条斯理,十足十地贵气优雅

    油香的rou味被破开飘散在空气中,许沫转着手腕甩了甩,没忍住冲一旁翻了个白眼

    刘协解决完兔腿,黝黑的眸子转而落在许沫身上,他也并非全然目空一切,那一夜之后,他已开始学会将一些人事放在眼里,譬如许沫

    嘴里的味道过于浓腻了些,他其实不太欢喜,只是不擅长拒绝一份平等的好意

    “朕可以答应你此后不再寻你的错处,但你亦不要妄想能压朕一头”,刘协神色淡漠,丝毫不像是在放狠话,“朕是天子,是这天下的至尊,朕迟早有一天会超过你”

    许沫的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他怎么就看不明白形势呢?这不是明摆着的,她是主,他是客,他充其量就剩个尊贵的名号,还算对她有用,这根本不是谁压谁的问题!

    还是说当董卓的乖乖木偶当久了,他已经迟钝到习以为常的地步了?

    不过也无所谓,许沫支起下颌,若是这样找借口能说服他消停点,她也勉强能不理会这套说辞

    “陛下这般上进,是万民之福”,至少向周围人多多学习一下,给他的榆木脑袋开开窍,别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刘协此后的奋发图强暂且不表,这段旅程已近终末,可事情总体进展得并不像许沫预想的那样顺利

    先是王允的遣军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死咬不放,及至陈留境内仍时常派兵疲扰,之后好巧不巧,新收编的民众在酸枣东面爆发了疫症,此时离属地最西端的平丘不过一日的路程

    许沫为此不免焦头烂额,事实证明大部分时候世事难以两全,眼下发生的一切,终究是她兵行险招,太过贪心冒进的结果

    时值秋夜,荀彧、徐庶和许沫三人围坐在火堆旁,她不免开口求教,“依君之见,孤应如何甩开追兵?”

    “在殿下看来,如今火烧眉毛的困境,只有追兵吗”,荀彧出言低声暗示道

    徐庶漫不经心地在火苗上翻手,他低哑的声音无端带来一股杀伐的冷肃,“这疫病来得突然,怕有蹊跷”

    许沫顺着他绮丽的眉目往身后看去,这几日没注意的功夫,贾诩已经和吕布那帮人混成一片,真是个左右逢源的高手

    是了,当初收人的时候分明仔细核检过了,就算是有隐患,何以等到半月后才突然爆发?加之她回想起贾诩这一路上沉默寡言,要多低调有多低调的作风,他是心中含怨,一直在为自己筹谋退路!

    许沫咬牙冷哼,这个人精果然比吕布更加难搞,这么快就猜准了系统技能的漏洞,还迅速做出反应,差点连她都没注意被骗过去

    可惜再怎样绝妙的计策,想要金蝉脱壳全身而退,总需要时间来蓄势,她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明日起早,你们带着人马辎重跟吕布先行一步,孤留下和他周旋”

    “殿下”,徐庶立即开口想要劝阻,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无妨”,许沫随手拾起两根柴火丢进火堆,“吕布的兵众孤也会留下,一并断后”

    荀彧沉吟片刻,没再反对,转而道,“还望殿下自己小心”

    “孤省得的”

    翌日一早,许沫便送走了荀徐二人,掀开了贾诩的营帐,按照她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原则,原以为贾诩会摆出诚惶诚恐的姿态恭敬迎接,没想到一打眼就瞧见了昏倒在帐中的人影

    许沫伸手一探,见他额头guntang,高热不退,心知糟糕,她原本还打算质问他为什么不惜以诸多百姓的性命设局,没想到他为求脱身,连自己的身体也是毫不吝啬的利用

    当真不愧三国第一毒士的名头,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到了这一步,许沫已然明白过来他的企图,可她偏不能按照他希冀的规划行事

    她当机立断,寻来厚布掩住口鼻将人拖出,号召吕布的兵马启程,她早先给荀彧他们指了一条潜行的小道,自己则带着大部队沿着她推测的埋伏点一路排查

    果然在一片丘陵起伏处迎击了剩余的敌军,此时对方的人数比之初始时已大幅削弱,而许沫一方胜在已有准备,又无其余拖累,睡足饱食过后的精神头还算不错,所以很快占据了上风

    但两方的状态终归都很差,又都是正规军出身,交手不免难缠,且许沫此番的目的不在击溃,而在剿灭,只有全歼了对方,才不会走漏消息,被王允摸到她的老巢来,获得喘息之机

    四处憧憧的人影,震天的兵戈痛呼声,泼溅的guntang鲜血腥臭

    她已经射出了不知多少箭矢,虽然在系统加持下不算疲乏,但仍是头晕目眩,眼前的景象仿佛化作了无意义的彩色斑块,像老旧电视机一般频闪摇晃

    她还是太高估了自己,许沫无奈地心想,只好用传书技能向吕布连发敕令,唤他赶来支援

    直至得到回话,许沫心中才卸下了重压,有吕布这个大杀器在,达成目标理应不在话下,正想着且战且走等待援助,突然瞄见不远处一个红头弩兵向她的方向射出一箭

    这道利箭从海一样铺开的人群缝隙中穿梭而过,它的速度像是慢动作的镜头,在许沫眼中无限放缓

    她原是能够躲开的

    但她身后正负着昏迷的贾诩,她如果躲了…那贾诩就必然会被箭尖射个对穿

    事实上放缓的箭矢也只是许沫高度紧张神经下的错觉而已,只这一念间的功夫,箭尖的锋刃已近在眉睫,她只好迅速抬手将它攥住

    箭刃飞速划过手掌,缓解了冲势,稳稳停在许沫眼前,箭的尾羽还在不断嗡鸣着震颤

    手心细长的伤痕很快涌出鲜血,许沫皱着眉查看了眼,血液的颜色很快转为浓重的紫黑,掌心胀痛异常,这箭有毒!

    “吕布在此——!”

    好在此时吕布也从后方杀将进来,敌军以为是援军绕到背后包抄过来,瞬间乱了局势,必须承认,在这种冷兵器的对垒战场,一个神勇无双的战将就是能发挥出这么强悍的效用,对于一方士气的打击几乎是压倒性的

    就在这时,许沫突觉身后一轻,伴随着一个小兵“诶啊”被打翻在地的叫声,许沫蓦地回头,只见贾诩无比利落地抢了马匹,飞身上马,自顾自地突出重围向外奔走

    许沫知道他的昏倒有伪装的嫌疑,但没想到他这么能装相,顿时被惊得目瞪口呆,但她很快回过神来,自然不可能放任贾诩就这么跑了

    一时也顾不得手臂的抽痛,许沫见吕布基本已经锁定了胜局,便放心只身去追赶贾诩,一边费心撂下一句,“援军已至!跟着吕将军杀啊——!”

    “杀啊——!!!”

    轰鸣的喊杀声求饶声逃命声搅合在一起,吵得许沫头如斗大,随着贾诩跑的越来越远,这些声音也被逐渐甩在身后

    眼瞧着贾诩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两人的追逐已经行至一片荒僻的山林,毒素顺着血管慢慢麻痹了许沫的神经,令她变得精神恍惚

    她心知自己快撑到极限了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她挽弓射出一支快箭,箭头深深扎没在贾诩的马屁股里,马声嘶鸣,发了狂性,转眼将他摔落在地,垂直撞昏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

    许沫也用尽最后的力气勒马在旁,眼睛一闭便跟着失去了意识

    许沫好像做了个模糊的梦,梦里是片片延绵不断的花海,朵朵粉白的小花翩跹而落,似真似幻

    她伸手接过一瓣,脆弱的花叶边缘处略染红晕,恰如美人玉面,娇羞无限

    这是杏花,她仔细辨认一番,忽地恍然,周身的景致徒然转变为深秋瑟瑟,枯枝叶落

    树上结满了累累的硕果,阳光一泻,变作满满黄橙橙的浅金,一股若有若无的杏子香气传入鼻端,酸甜诱人

    一个白衣飘飘的人影从那远处走来,从远处,不断靠近

    许沫骤然睁开眼,只见眼前果立着个白袍男人,竟似那梦中人走进现实了般,令她一时分不清真假

    “醒了?”

    那人将手中的一盘熟杏放在几上,声音仿佛一泓清泉般淡澈,而又沁人心脾

    许沫观他面貌,十分年轻俊逸,可伴着阵阵杏香暗送的,却是果子都掩不住的降真香气,只有常年斋醮避秽的道人身上,才会沾染这样浓重的道香

    再观他身上法衣虽简白,但暗绣了八卦图阵,在衣角若隐若现,浮光跃金

    许沫只好改了到嘴的称呼,“道长,可见与我同行的人了吗?约莫双十年岁,凉州人士…”

    “他得的疫症并不难消解,倒是你,我遇见你时,毒已入骨,今虽拔除,仍需静养”

    许沫闻言,赶忙追问,“那他好了之后,去了何处?”

    别是又跑了吧!

    “在另一处厢房歇息”,男人的神色似乎有些诧异,“你一个小姑娘,总不能和男子同席”

    许沫一怔,被点明身份之后,胸口瞬间燃起灼意,但她面貌不显,只拿言语试探道,“道长医者仁心,想来不愿见苍生受苦,我前日救下一伙灾民,近来不幸染上时疫,我那同伴便是后被传上的”

    “若道长能与我同去,医好那群民壮,感激不尽,必以重金相酬!”

    许沫眼珠轻轻转动了几圈,可始终落在那人脸上,小心地察言观色

    “竟有此事”,只见白衣人春华秋月的脸上升起一抹淡淡的愁绪,他目光眺向远方,“大灾之后必起重疫”

    他的眼神回转,落在了许沫身上,“我会随你过去,钱财就不必了,若你有心,可在我后山处多栽几株青杏”

    闻听他言,许沫惊觉熟悉,震撼之下猛地想起一人

    她兀自琢磨了片刻,又觉得不对劲,起码年岁上就不大对得上号

    然而回想那人的多番事迹,活脱脱一仙人模样,仿佛又能说得通了

    她犹豫着问出口,“还未请教道长名姓?”

    “董奉”,他语气平平,像是不认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竟真的是他!建安三神医,杏林春暖的起源人,斩恶蛟,医死人的董奉

    《真仙通鉴》记载:“奉在人间百年,其颜色常如三十许人”

    张景诗中所云“争似莲花峰下客,栽成红杏上青天”,说的也是董奉在庐山成仙的传说故事

    这么个独具神话色彩的三国人物倒真让她给碰上了!许沫顿时喜不自胜,面上亦带出盈盈笑意,“不敢欺瞒道长,孤乃是汉室河间王之独子,陈留王刘默”

    她特地在“独子”二字上咬了重音,又期待地去观望董奉的神情

    可惜许沫注定是要失望了,他脸色如常,未起丝毫波澜,“我早知殿下身份尊贵,蟒袍玉带,非王宫亲贵,达官权臣所不能享”

    要非说变化,那就是眼神更加空寂了,他似是在看许沫,又不如说是在做出“看”这个动作

    好像红尘纷扰,俗世万千,皆不入眼

    见他搞错了重点,又淡泊如斯,恰合他史书上不慕权贵的传闻,许沫不由得有些头疼

    她只能开口直言,“依孤之意,道长既已发觉了孤的真实身份,再放任道长流落荒野,孤如何忍心?”

    忍心,放心,只字之别,许沫对贤士终是保留了一丝委婉

    董奉非但不惶恐,反而表现出一种微不可察的冷诮,“我不过一乡野方士,平日里甚少外出,亦不曾有过什么至交故友,纵是下山胡乱地散播夸口,又有几人为信?我亦不曾有窥探人隐秘的癖好,殿下实是多虑了!”

    该说不说,但凡换了个稍有凡心的人,此时站在她面前,听得她这番话,怕是都要喜疯了,这可是能和当朝宗亲互为掣肘的好机会,在这乱世中,焉能不算保命立身的大好机会?

    权势、财富、荣耀,这世间最牵动男人心弦的几样东西,都不能令董奉转圜心意,许沫实在想不出,究竟还有哪样东西能够打动他,总不会是美色吧?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一马平川的身材,就算是美色,凭她这豆芽菜似的干瘪身板,怕是也吸引不了任何人

    此间许沫正忿忿,许久不见动静的系统乍然间弹出一条消息

    “解锁隐藏技能【授业】,此技能只在触发关键人物时生效,可领取相应书册赠予该关键人物”

    两本金灿灿的幻影浮现在半空中,封皮上分别用汉时字体写着《人体解剖学》、《病理学》

    许沫登时瞪起双眼,是了!若说这世上还存在一样东西,能够打动得道成仙的董奉的话,非医术一途莫属

    她嘴角含笑,正赶上董奉又朝她这边看来,他的眸光玄之又玄,像是轻易堪破了什么,惹得许沫心慌不已

    但他只垂眸递上了一枚杏子,金黄圆润,饱满多汁,卧在他“何妨架上药生尘”的瓷白手掌里,更兼美味

    许沫笑着接过,道了句谢,也是直到此刻她才确认,只有当她是病患,而他是医者的时候,她在他眼中才是最高贵的,或许也称不上高贵,只是寻常而已,但这份寻常心放在董奉身上,却显得十分难得

    “静养十日,不可久动久坐,宜平躺”

    见他交代了一句便要离去,许沫狠了狠心,手指触及半空中的流光,金色砰然碎落,一卷凝实的竹简便出现在她手中

    她装作从袖中掏出的样子,朗声道,“道长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