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书院 - 同人小说 - 【响强/欣强/ALL强】接生在线阅读 - 第二章 寻常道

第二章 寻常道

    02.寻常道

    上千个日月铸成一个轮回,转来了西装革履的高启强。羊说你怎么要见的还是他?李响说奇不奇怪?我记得最多的就是他。

    于是他们来到高启强的白金瀚,看高启盛疯疯癫癫,拿起话筒朝高启强眼含泪光,像宣布誓词一样说出那句“敬我哥高启强!”。李响没忍住偷偷笑,羊问他你笑什么?李响指着傻呵呵的高启盛,说这个人和我一块儿死的。

    羊问,那他怎么没来?

    李响说,他喝了孟婆汤了,你看他现在抱得特别紧的那个人,他已经忘掉了。

    羊于是也笑起来,它一笑,“咩”的声音就不绝于耳,听起来十分古怪。高启强站在灯光下,白西装和身上的光环融为一体,像座观音。

    画面一转,高启强坐在王良腿上承欢。

    王良就是王秘书,一个个子挺高的男的,发型十分老土,穿的衣服也老土,还戴一副相当装逼的黑框眼镜。李响讨厌他,但不是因为高启强和他zuoai所以讨厌他,他讨厌他是因为他是王良。

    高启强湿哒哒的巢xue吐出王良黑红的yinjing,在空中喘了口带着yin丝的气,又缓缓吃进去。高启强的动作愈发熟练了,分明已经从那个畸形的寄宿家庭中逃离,怎么他进步得反而愈发快了?

    高启强捧着王良的脑袋像捧着一块宝贝,凑过去想要亲他,被王良相当恶劣地一把推开,他警告高启强:“记住你的身份,你只不过是个妓子,不要妄想攀上枝头变凤凰。”

    高启强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他依然笑嘻嘻的、红彤彤的,坐在王良腿上吃jiba。他的表情看起来很爽,下巴上扬,目光上移,整个注意力都在天上;王良的jiba顶得他上上下下,就让他一次又一次更靠近天一点。

    人们说,高老板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许是天上的一块奶油蛋糕,要不他为什么浑身是奶油味的呢?高启强也时常抬头看天,有时候忘了时间,忘了地点,有时候连自己都忘了。人们猜想他是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从天上给掉下来了呢?他要是做他的神仙,大闹一场天宫,有的是福给他享,有的是乐供他笑,为什么他偏要从天而降来当个人呢?人们都夸他高老板吉人自有天相,前途一帆风顺,高启强面子上嘻嘻哈哈感恩戴德,背地里骂他们封建迷信,吉个屁顺个屁啊,浑身上下他最吉利的东西就是他的屁股。他们不知道,高启强偶尔自己会偷偷地想:如果当年他生出来是块石头呢?万一他没有屁股呢?没有屁股他会被当作残疾人,心安理得地享受人家畸形的爱,然后他会和弟弟meimei一起在畸形的爱里死掉,死在他十三岁的那个冬天,死在那户人家的门前。

    在这样的幻想里高启强兴奋地高潮了。王良掐了一把他的肥臀,说高老板这下shuangsi了吧?高启强嗯嗯两声,说对,shuangsi了,爽得我快死了。

    高启强说,王秘书验过了货,感觉配得上市委书记吗?王秘书吸一口大烟,从醉生梦死中回神,抿起了唇,矫揉造作地克制着情绪,说还行吧,过两天拿给书记瞧瞧,亲自验验货,他满意了,这份礼物我们就收下。

    高启强笑得很天真,像个孩子似的天真。王秘书就喜欢他身上这股又纯又sao的劲,一时间被蛊惑地险些吻上去,靠近了闻到那股浓郁到腻的奶香味,才恍惚地后退出来。

    王良说今天就到这里,咱们改天再见。高启强甜蜜蜜地说好呀,跟人家谈恋爱似的,离开不忘三回头,是狠心的丈夫深情的妾。关上门,走出餐厅,高启强扒着墙角吐了个天翻地覆,末了拿纸巾擦擦嘴,浓情蜜意全都消失不见。高老板的情深深雨濛濛是天上一闪而过的流星,看得见摸不着留不住,唯一的好,在于你看到它的时候可以悄悄许个愿。

    李响指着高启强,说你看这个人,你能想象吗?他当初认识我兄弟的时候,和他约定白头到老。

    他所言并非不实。两千年高启强差点被人轮jian,关键时候他和安欣及时赶到,从唐小龙唐小虎的yinjing底下救出他。高启强因为反抗被打得头破血流,他坐在审讯室里,每隔几分钟就要出去吐一下。安欣说我们不要这样了吧,李响说注意影响;过了一会儿高启强说手铐太紧了能不能松一下?我真的没犯什么事,安欣就跑过去抢他笔录里的钥匙。李响合上本子,问他你今天怎么回事?回头对上了高启强的眼睛——那是他第一次发现,高启强的眼尾原来下垂得恰到好处。

    后来安欣老是说不放心高启强,老是跑到旧厂街去,溜得比吃饭还快。李响抓不住他也没兴趣抓他,一个人在警局里值班。有一次安欣去执行任务,高启强恰好来了,李响看到他,问你来干什么?他说我来给安警官送濑尿虾。李响说安警官不在,高启强就把濑尿虾塞他手里,说那送你也行。李警官从中嗅出点不一般的味道,问高启强:“你们俩是不是谈恋爱了?”高启强低着头不说话,奶油味飘满了整个夜空。

    高启强问他,安警官会喜欢我做的鱼吗?李响说当然会,安欣做饭可难吃了,你做什么他都喜欢。高启强就傻乐,李响也陪着他傻乐,俩人并排站在公安局门前,被警车上的红蓝灯照得虚实不分。后来安欣的桌上就常出现高启强的那一只饭盒,李响故意凑过去说这是什么呀也给我尝一口呗?安欣一把把饭盒抱在怀里,说你闪一边去!

    张彪揶揄安欣,说大少爷平时也不是护食的人呀?李响接茬,说他护的是食吗?后面一句故意不说,把安欣瞪到脸红。

    那时候觉得高启强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会做饭,顾家,年纪比安欣大一点,还能满足一下安欣对家人的期待。李响问安欣,你俩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安欣说再过段时间吧,再过段时间吧,黄历上说最近忌嫁娶。李响说呦在这方面你倒是迷信了,安欣说当然,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不能不信。

    李响一开始不信这些东西,觉得那都是封建社会的余孽。可是黄历上写着忌嫁娶忌嫁娶,没过多久安欣真跑来告诉他,他跟高启强掰了。

    李响一脸的不可思议,问怎么回事?安欣看起来没什么兴趣跟他聊天,好像要接杯水喝吧,抬起饮水机的开关,半天却忘了关,guntang的水溅在他手上,安欣才手忙脚乱地关上。

    李响跟他说,怎么回事?是不是他欺负你?是的话我现在就过去打他一顿!其实他根本不可能动手,安欣也明白,笑了笑就说不用,就是……选择的路不太一样嘛。李响问哪儿不一样?安欣说哪儿都不一样。

    那段日子安欣每天比别人早一个小时上班,晚一个小时下班,精力多得用不完,像一只需要有人牵着的中华田园犬,要被别人遛一遛才安静得下来。李响试过牵着他,安长林试过牵着他,孟德海试过牵着他,甚至连张彪也试过牵着他,可他挣脱了每一只朝他伸过来的手。那个时候李响以为他是想一个人静一静,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是他在等那个抛弃他的人出现。

    那个时候高启强干嘛去了呢?没人知道,连安欣本人也不知道。总之等他回来以后,物是人非,当年老实本分的卖鱼佬变成精明狡黠的高老板,耳朵竖起尾巴翘起,身上的奶油味从天上的云变成迷魂香,萦绕在京海的头顶。那段时间李响好像在哪里都能闻到高启强,跟安欣说的时候,安欣斜睨他,一脸的瞧不起,说你就是鼻子出毛病了。

    当时李响想问他,你难道就没有闻到过?想了想,还是没问出来。高启强于他和于安欣当然是两码事,再况且奶油蛋糕现在到处都是,凭什么每一片都得是高启强呢?

    然而后来李响就发现安欣和高启强这个手分得实在不够典型。别人家情侣分手,一辈子都不愿再见一面;这两位分了手,三天两头约酒吃饭,知道的说安警官秉公执法,不知道的说安局长的儿子荒yin无道。

    他们不知道,其实安警官每次笑嘻嘻出门同高老板吃饭去,回来的时候自己一个人点一桌啤酒,蹲在家里对嘴吹。只有李响看在眼里。他说安欣你不能这样喝,你这样喝会把自己喝死的,安欣朝他摆摆手,说没关系,高启强死得也早,他说要跟我白头,那我得早点白头才行。

    那个时候大家都立志要抓住高启强,安欣是嚷的最凶的那个,所有人都知道把高启强抓住了要判死罪,都拿着手枪等着他,可是人人都不敢争先;唯有安欣站在最前列,矛头指向高启强,枪口却对着自己。

    如果说李响先前认识的高启强,都是安欣眼里的高启强,那他第一次真正认识他,就应该在赵立冬的书房。

    他手里攥着赵立冬送给他的一张卡,推开书房的门:高启强跪在地上,忘情地舔着中年人的yinjing。再看到这一幕,李响站在门外,看他舔别人的性器官,就好像十三岁那年舔撒在桌上的咖啡粉。

    有些东西大概是在某一瞬间就已经注定了的。死掉的李响倚在门口,看另一个自己呆呆地走进书房,却忘了下一步要干嘛。赵立冬说你还傻站着是想跟我抢吃的吗?李响忙道不敢,畏畏缩缩地退出门外。

    羊说两千年他被轮jian的时候你跑上去救他,这个时候你却退出门去。李响站在原地,说是啊是啊,两千年我的愿望还是长命百岁呢。

    结果后来高启强自己来找他,开口说李警官好久不见,笑眯眯的,笑的李响砸碎了手里的花盆,盛开的栀子花散落一地,高启强替他捡起来,递过来的时候,栀子花沾染了奶油的气味,清纯中透着浓浑,雅中带着点俗。抬头看高老板,低眉顺眼地朝他致歉,说改天送你盆新的栀子花。李响那个时候就想,不要你送我的,你送给我的全沾上奶油的味道,一点也不纯,一点也不清了。

    高启强走进门,什么也不说,脱掉外套就往厨房里跑。李响来不及叫住他,再进去厨房里已飘出浓郁的鱼香。高启强拿着铲子给鱼翻面,油粒子在鱼腹上乱跳,像散落一地的珠子。他说:“你之前跟我说安欣喜欢吃鱼,真没错,我就猜是不是你也喜欢吃鱼,就带了一条过来。一会儿你帮我尝尝,看喜不喜欢我的手艺。”

    死掉的鱼躺在锅里翻白眼,活着的人站在墙角流口水。李响看了一眼那已经被煎过的鱼,舔了舔嘴唇,悻悻地退出厨房。

    他想起之前安欣桌上的那一只小饭盒,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高”字,一到中午,属安欣桌上最香。李响一直都想尝一尝安欣那饭盒里什么味道,一直被安欣护着不让尝,这下子居然有人专程来到他家叫他尝那独一份的手艺,李响一时恍惚,还以为在做梦。

    这不能怪他。那段时间李响一直都是活在梦里的,一睁眼,就要问问自己为什么当上了行政支队队长,一照镜子,问自己为什么给赵立冬做棋,一出门,看着天,问自己为什么叫李响?

    安欣以前跟他说过,他们俩就是最合适的一对搭档,你叫李响,我叫安欣,我们的理想就是让老百姓安心。李响摸摸自己的胸口,理想还在,良心不安。

    高启强把做好的红烧鱼端上桌,第一筷子把鱼头夹给他。李响看见他笑眯眯的一张脸,诡计多端的一双眼,鬼迷心窍夹起鱼头上的眼睛,放在他碗里。高启强一下不说话了,李响问他怎么了?你不爱吃鱼眼睛?高启强摆摆手说没什么,突然想起个事。但他始终都没说想起了什么,夹起碗里的鱼眼睛,蘸了点鱼汤咽进肚子。

    第一天他们一起吃了一条鱼。第二天高启强端着新的栀子花进来,和他在厨房里zuoai。

    栀子花摆在窗台,锅里煮着刚扔进去的饺子。面食的香味包裹住花香,又被沸腾的奶油团团围住;高启强环着李响的脖子坐在案板上,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鱼,李响的刀在他胃里穿来穿去,捅得他穿肠破肚,血从下体源源不断地涌出,高启强喃喃地对他说轻一点,血都流出来了,李响摸了一把他的屁股,说哪有血?全是你的水。

    饺子煮开了,李响射在高启强小腹。吃饺子的时候高启强说这饺子比安欣做的好吃多了,李响顿了顿,不说话。高启强就问你是不是吃醋啊?李响说,吃饺子不吃醋,你什么人啊?

    京海的二月是春风似剪刀,杨柳依依离人归期,高启强扒在窗户上哈气,然后用手指在上面画出个笑脸,画到最后一笔的时候李响顶得太深,险些顶到生殖腔里去,所以高启强吓得手滑了;手一滑,那条弧线调转了方向,往下一弯,就变成了哭脸。

    情到深处难自抑,有几次李响碰到生殖腔,都忍不住想俯下身子朝高启强脖子上咬一口,被高启强眼疾手快地挡住。他笑着嗔怪,说过两天我给李警官买一副止咬器吧,怎么警犬也管不住牙呢?李响看着高启强侧颈上那块光滑干净的皮肤,短暂的惊讶过后是心落到肚子里,他说你还挺在意标记的,高启强平静地说有了标记全世界都知道我是个婊子,你以为我真想当婊子吗?

    李响听了,没再动作,缓了一会儿,从高启强体内退出来。高启强说你干嘛呀?李响沉默,再沉默,低低地说我不想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高启强乐了,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cao吧?李响垂着脑袋说我知道,但我不想。高启强说你不想cao我?嫌我脏啊?李响摇摇头说不是,支支吾吾地,终于说出一句完整话:“不应该是这样,这样不好,你会痛苦……让另一方感到痛苦的性交,都是强jian。”

    高启强看着他。空气里李响的信息素清清淡淡,飘过来的时候似栀子盛开,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李响那么喜欢养栀子花。垂下眼睛,高启强点了支红玫王,他说李响啊——算了——你要来支烟不?

    有一段时间安欣和高启强死嗑得厉害,天天不是吃饭就是吵架,吃完饭吵架,吵完架吃饭,回来又在警局给高启强下最后通牒,没人理他,只有张彪说了句大哥,这句话你说了六年了,哪次给人带回来过?安欣倔强地撇撇嘴,拉着李响往外跑。李响说你干嘛去?安欣说去抓高启强!回过头来闻一闻李响的大衣,狠狠地把他推到一边,一脸的不可置信,问你身上怎么会有高启强的味道?

    李响一时间不忍心告诉他,其实他要扯个谎很简单,说给朋友过生日吃了个奶油蛋糕,随便扯什么都好。可他一个谎也没撒,就那么站着,等着安欣的猜想侵蚀自己。

    安欣最后红了眼睛,指着他骂:“色欲熏心!!”转身消失在楼梯拐角。

    那段时间高启强一直没来见他,李响不是很想念,想也只有在看见安欣的一瞬间想,因为安欣看他的眼神太刺骨,很难不让他想起那个罪魁祸首。

    ——但是高启强很快又来找他,端着酒瓶倚在门口,像扶不上墙的烂泥。李响都把人抱进来了,他还在那里喊:“李警官,你能不能让我进来啊?”

    李响问他怎么了?高启强不说话。李响有了个猜测,说是不是高启盛……小盛出什么事了?高启强醉倒在沙发上冷笑,说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嘛?

    李响说,小盛我帮不了他,贩毒可是大罪。高启强说我知道,我就是来你家休息会。李响说你去床上休息吧?高启强没说话,于是李响过去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去。

    他跟高启强说怎么感觉你最近好像轻了?高启强说最近没什么胃口嘛,再说了轻一点你不是好抱?李响笑笑坐在他旁边,说你还挺为我着想。半天没等来回音,李响回头,一双手臂圈在他腰上,高启强把头靠在他腰窝,闭上眼睛,眉头拧成一簇。

    李响只好坐着给他抱,一动也不敢动,怕他睡不着。可是高启强还是没睡着,李响感觉腰上的手臂松了,问高启强怎么了?高启强睁开眼睛,说这个姿势我的脊椎很难受,要不你来抱着我好吗?李响就钻进高启强给他掀起的被窝里,从后面抱着他,说这样好一点吗?高启强说好一点了,就是还有点冷。李响问哪里冷?高启强握着他的手放在心口。李响说现在好一点吗?高启强说还是有点冷。李响说那怎么办?高启强说要不你进来吧?你进来就不冷了。

    于是李响把自己埋进去。埋进去了,高启强又要求他“你动一动哇”,李响只好动一动,动得两个人都满身大汗了,他问高启强“现在好了吗?”,高启强咬着他的肩膀,松开,说再等一下。李响说再等我要射了,高启强说好,你射在我里面吧,射在我里面我就好了。

    李响没能拗过他,射在他为他打开的生殖腔里。高启强心满意足地抱着他。李响担心地问万一你怀孕了怎么办?高启强说我不会怀孕的,我会吃药。李响说他有点可惜,如果你生个孩子给我,我们就有家了。高启强闭着眼睛说是吗?再没回音。李响转过身去,看见他已经舒展眉头睡着了。

    那个时候李响甚至幻觉他们俩是一对藏匿身份的爱侣,躲在五光十色的城市下,蜷缩在静谧的阴影里。第二天李响会穿上警服做回他的行政支队大队长,高启强也会披上外套做他的集团董事长,他们两条线聚合又分离,但至少今天,他们躺在一张床上休息。

    死掉的李响说,再后来,就是你们都知道的故事了。高启强的弟弟从阁楼上跳下来,死前也捎上了他。地府里的人都以为下来以后他俩会不对付,然而他们俩下来之后一句话都没讲,李响走在前面,高启盛就跟在后面;孟婆拉着高启盛给他喂汤,汤灌下去的最后一秒,高启盛的眼睛停在他身上。

    摔下去的那一瞬间李响想了很多。首先想的是为什么人从一个二楼掉下去就能摔死?上警校的时候他们从数不清的高楼上滑下来都没事,这次只不过是少了一根缠在腰上的绳子,居然就要了他的命。他还想过自己死在这了,他那个爱慕虚荣的老爸怎么办?老爸在一群兄弟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他想自己前两天刚把李青送走,这会儿下去不知道还能不能追上他。然而这么多东西从他脑袋里闪过,他想的最多的还是高启强喝醉的那个下午,他把自己送进高启强的生殖腔,就像在奶油味的zigong里留了张字条。字条上写了什么,只有高启强能看懂。下坠的时候他一直看着天,心想这白云怎么离我越来越远了?是不是他要就这么直接坠入十八层地狱?不会吧?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做了挺多好事呢。

    湿润的风拂过他头顶,京海迎来了最难熬的回南天。高启强站在小阁楼上往下望;两个人,一颗子弹,一滩血,一堆rou泥。高启强想起很久远的时候,一根针扎进他的rou里,从此就决定了他的命运;但那一瞬间他没哭,就像现在这个瞬间,命运脚踩巨轮碾过他精疲力尽的身体,但他依然哭不出来。

    高启强跳下阁楼,心脏空空荡荡。地上两具尸体静静地望着他,一具是他亲弟弟的,还有一具,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已经被京海的警察抬走。

    高启强穿着白色的西装,原本是来给谁过一个生日,现在成了丧服。他没说别的,就跟旁边的警察说了一句“是我报的警”——那是送给小盛的生日礼物。

    还有一个人,他来不及去想,来不及去想……他跌在地上,不痛不痒,有人将他拉扯起来,他的视野天翻地覆。

    时间过得太匆匆,没留给高老板落一滴泪的机会。旧人已乘黄花去,阎罗殿前入梦来。头七那天,高启强扬着一把黄纸,突然泛起一阵恶心,他捂着嘴,跑了好几里地,才看见一片油菜花田。他弯着腰吐了一口,愣了一下,然后他开始笑,吐了笑笑了吐——他就这样怀上了孩子。

    死掉的李响恍然大悟:原来他吐的是我的孩子。

    头七的夜里暴雨滂沱,高老板开着车来到墓地。深夜陵园空荡荡,只有墓碑林立,鬼魂哭嚎。羊问李响那天晚上你看到他了吗?李响目不转睛地看着高启强,说我不记得了。

    羊问你为什么这么看着高启强?李响说我死掉那天我的同事跑得太快,救护车也跑得太快,我当时没来得及好好看他一眼,现在才看清。他怎么好像又瘦了呢?

    高启强握着雨伞,在墓碑间来回行走,像是在寻找什么。后来在靠后的一行墓碑里看到一束新鲜的栀子花,高启强跨过去;跨的时候伞掉了,他没顾得上拿,就那样满头是雨地来到李响的墓前。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清墓碑上写的那几个字:“李响同志,生于一九七五年六月,故于二〇〇六年十月,京海市刑侦支队大队长,京海市公安局敬立。”

    每个字都说了京海,每个字都提了市公安局,就好像他李响这辈子除了在京海市当警察,没干过什么别的。高启强跪在泥地里,伸手拂了拂墓碑上的雨;泥土弄脏了他昂贵的大衣和裤子,他站起身来,拿起隔壁墓碑前留下的捣火棍,一声不吭地掘起李响的墓。

    羊说,在头七挖人家的坟,是犯大忌的,将来要下十八层地狱,下辈子要当畜牲的。李响说,你当了羊也是因为上辈子挖了人家的坟吗?羊没吭气,又过了一会儿,它告诉李响:“我也喝了孟婆汤。”

    高启强和着雨声挖坟,嫌棍子不够快,就跪下来用手挖,挖得十根手指的指甲缝里都嵌满了泥土,挖得地下一层又一层沙变成了泥。李响看着他挖,觉得他挖了好久,天都要亮了。天亮了他万一被人发现,就要被抓进局子的。到时候安欣来审他,问他干什么挖李响的墓?高启强怎么说?因为他怀了李响的孩子?

    可是高启强到底没能挖下去。掘墓的人把李响埋得太深了,简直深到了另一个世界。高启强怎么也没能挖出来他一丝一毫的线索,最后他蹲在土地里,被泥水弄脏的脸靠在被泥水弄脏的膝盖上;雨声大得像世界爆炸,高启强静静地窝在爆炸声里,流出他一直没来得及落下的那滴泪。

    母也天只,不谅人只,高老板在偌大的雨花里被淋出栀子花香;栀子花,栀子花,之死靡它,浃髓沦肌。高老板原来不是天上一块廉价的奶油蛋糕,他原来是一朵花,在人家的墓前匆匆盛开又匆匆败去,在阴阳相望之地郁郁青青。

    最后高启强又把他掀起的土掩埋回去。泥土被雨水冲打得坚硬结识,高启强在墓碑前绕了几圈,最后挖走一捧坟前的土,装进口袋里。一晚上不过几个小时,世界爆炸后恢复原样,天气晴朗,唯一丢失的东西是李警官坟前的一捧黄土,被高老板装进盒子,藏进床头柜。

    他喝醉的那天夜里李响同他讲,死后想葬在家门口。高启强说李警官今后前程似锦儿孙满堂,想葬在哪里都不是问题。李响说可惜死了以后的事他看不见,不过也好,看不到他妻子哭坟儿女哀嚎;其实人死本是寻常事,何必劳心神、苦思绪?高启强说是啊,你死了我肯定不难过。李响笑着说那就好,万一你和我妻子一块儿哭坟,我还解释不清呢。

    听说高老板不想人家背地里说他人尽可夫,也不想生下的孩子无依无靠,他最后找来安欣给孩子当爹——真是个绝佳选项。京海最正直的人摇身一变成了高老板最大的那柄保护伞,居然还有了一个孩子,任谁听了不是个传奇?

    李响说这个高启强真乃奇人也,前一天还在掘丈夫的坟,后一天就和丈夫的兄弟成了婚,要是下了地狱真是大逆不道,万劫不复。羊说那要怎么办?李响说,所以我祝他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安欣守着高启强守了十年,这十年里高启强再也没上过别人的床。安欣把高启强的孩子当自己的孩子疼,高启强就把安欣当自己的丈夫爱;安欣哄着高晓晨睡下,高启强就为他打开腿。那段时间高启强家里一直养栀子花,安欣伏在他身上,说你身上的奶油味好像淡了,高启强说是啊,因为阳台上的栀子花开了。

    没有人问高晓晨的名字究竟是什么意思,李响转身去问羊,羊说我猜的:拂晓的晓,晨光的晨,他的爸爸死在一个早晨。李响说高启强不会用孩子的名字来祭奠我,那样太深情也太残忍。羊说你说得也有道理,等他死了你自己去问吧,李响笑笑说那就算了,那会儿我早就喝了孟婆汤了。

    安欣说,感觉高启强没有十几年前那么爱他了。高启强说爱的,只是爱的感觉不一样了,我们都老了。安欣说那你还愿不愿意给我生个孩子?沉默了一会儿,高启强说好啊。

    所以没过几天高启强就怀孕了。这个孩子是安欣自己的孩子,虽然人家都不知道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但是安欣自己知道,他就很快乐。

    高启强也很快乐,大概是因为他终于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孩子。他跟安欣说,这个孩子生下来了,和你姓吧?安欣说不要,还得姓高,就叫高欣,高高兴兴。

    高启强甚至不在这段时间内办公。所有他看见的听见的都喜气洋洋,仿佛一切都在为迎接这个孩子的到来做准备。张彪试探性地问安欣:“高启强还抓吗?”安欣皱起眉头,给了他一脑壳,说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响甚至都有些嫉妒,他想自己的孩子是高启强在头七那天、烧纸的时候、对着油菜花田吐出来的,生这个孩子之前高启强还跑去墓地淋了一场大雨,凭什么他的孩子这么苦,安欣的孩子就热热闹闹的?这不公平。羊说这哪有什么公不公平的?百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乐极必哀哀极必反,此乃轮回道也,你急什么?李响于是抱着臂站在一边,冷脸看着高启强和安欣的琴瑟和鸣。

    然而他又想起安欣的孩子没能活下来。想起这个,就觉得羊说的有些道理,又有点同情起安欣来。就在他同情心泛滥之际,一辆车从路边侧翻,过往的路人驻足围观,李响和羊站在一边,心惊胆战。

    ——高启强就是这么流产的。羊说你知道这车为什么会翻吗?是赵立冬想把高启强从安欣身边夺回来,给车动了手脚。按理说高启强的司机每趟行程必检查,为什么这次落下了?是因为你的儿子高晓晨偷听了赵立冬的手段,在司机开车前把他差走,这才忘记了检查。李响目瞪口呆,问羊他的儿子为什么这样做?羊说一个道理,谁都想霸占高启强,赵立冬的对手是安欣,高晓晨的对手是高欣。

    李响沉默。沉默了很久他说要是我不死就好了。羊说生死有定数,你儿子怎样,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

    那个时候高晓晨十三岁,还不完全明白车辆侧翻意味着什么,总之当他想成全赵立冬的时候他只是不想要高欣这个弟弟,但当他亲眼看见母亲满身是血地躺在担架上,那一瞬间,不属于一个初中孩子的震惊与愧疚如大雪过境,将他整个埋住。看见高启强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安欣牵起他的手,触摸到一片冰凉,还以为孩子是担心mama。他把高晓晨抱进怀中,安慰他不会有事的,mama不会出事。高晓晨站在原地,寒冷像怪兽,将他一口吞没。

    没人知道高晓晨的小秘密,正如没人知道高晓晨的身世之谜。羊说你当初死的不明不白,就连带着让你的儿子活得不明不白。李响没什么想说的,掏着上衣口袋想抽出一根烟,才发现自己已经死了,而且他活着的时候不抽烟。大概他是错记成高启强的外套了。

    高启强抢救回来以后,人家都说这段时间先不要进去看他,只让安欣一个人去,连高晓晨都不让去,怕母亲看见小孩就记起夭折的婴儿。而高晓晨还是趁着深夜偷偷溜进了mama的病房。高启强还没睡,看见他进来,一言不发,往床边挪了挪;高晓晨就走过去,躺在他怀里。

    以高启强的聪明很难判断他有没有猜到这件事和高晓晨有关系。然而无论如何他只是把他的孩子抱在怀里,像哄一个三四岁儿童睡觉时那样哄他——他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都没有怨言,那他对他的孩子还能有什么怨言呢?

    高晓晨埋在他胸前小声抽噎,高启强就当听不到,拿手指捻了捻他身上的布料,说京海这两天要降温了,你穿这么点怎么能行?回头我给你织件毛衣。高晓晨于是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来问mama你还会织毛衣?高启强说当然了,一针一线,一点一面,我有什么不会的?

    后来高启强被诊断出患有流产抑郁,安欣休了一段时间的工在家陪他。休假的第一天他来给李响上坟,跟他说了那段话。回去以后他对着菜谱一步一步学做菜,第一刀就把自己手给割了。高启强碰巧路过,说你干嘛呢?安欣说我想做道菜给你吃,被高启强迅速从厨房里轰出来。他看着高启强熟练地切菜、炒菜,心情却始终低落。转头要走的时候,他听见一声响,回头看见刚刚洗过的鱼掉在地上,没死透,还拍打着尾巴;高启强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盯着鱼看。

    安欣把鱼抱起来放回水池,问高启强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高启强只是站着,过了好久才跟他说:“安欣,我好像有点害怕鱼。”

    ——李响的鱼扭断了尾巴,在水族箱里等待死亡。

    那场产后抑郁,没人知道高启强究竟是什么时候才好的。听说后来安欣给高启强买了一只猫,是银渐层,告诉他有猫在,猫会吃了鱼,所以你就不怕被鱼吃掉了。那段时间高启强就对猫产生了很浓厚的感情。后来猫死了,安欣怕高启强难过,又对高启强说:“其实猫没死,我就是那只猫,我会帮你把鱼吃掉,所以你就不用怕鱼了。”

    为了长得更像那只猫,他甚至去漂了个头发,只是后来不知道是不是那次损伤了发质,安欣的头发愈发地白了,同事都说安欣你怎么老得这么快?安欣就笑笑不说话,回家了以后,扑在高启强怀里;高启强就会摸摸他银色的发顶,说一句“小猫回来啦?”

    安欣照顾了他流产的妻子三年,当了三年的猫,三年后高启强要跟他离婚,安欣不答应。

    高启强说安欣啊,二十年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安欣说是啊,老高,二十年了,你怎么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高启盛死那年——也就是李响死那年,高启强领养了一个孩子,叫黄瑶,是高启强手下陈金默的孩子。这孩子特别听话,让她往东她不往西,无微不至地贴心着高家的每一个人。就在那个时候有一天她突然跑到公安局去,说要举报自己的妈。公安局一众人等都看傻了眼,然后接过她手里的财务票据,条条罪证清楚明晰。京海市公安局追了十几年的人,就这样草草落网。

    高启强没怪黄瑶,正如他当年也没怪高晓晨。安欣怀疑他对这事早有预谋,否则不会毫无征兆地要和自己离婚。去问高启强的时候他却说:“我能预测什么啊?我要真能预测不是早就逃走了吗?”安欣说可能你不想逃。高启强就笑了,说我是不是傻呀,要死了都不逃。安欣说我怎么知道呢?我一直都不知道你。

    高启强没回答他,转而发出感慨:“时间过得太快了,转眼间,晓晨长大了,瑶瑶也长大了。安欣——你都有白头发了。”

    安欣也笑,揉揉脑袋,说这不是给你当猫当的么?

    高启强说你还记得吗?零六年的时候,我死了弟弟,你死了兄弟。回家以后,有一段时间我左手捧着我们高家的相册,右手抱着的是一盒子土……算了,你也不知道这些。

    高启强身上现在的奶油味淡了,栀子花香也淡了,像他乱如一团的回忆,在他身上慢慢散了。安欣走出门去,天高云淡,21年人们开始厌倦了奶油蛋糕,空气中只有潮湿的气味。安欣站在原地,一时间忘了要回哪儿去。

    羊还要带着他继续走,李响却已经不想看了。他拉住羊,说已经够了,我看够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羊说你难道不想看看他的结局吗?李响苦笑一声,摸了摸羊的角,说我当初祝他的是长命百岁。

    羊说也好,刚好我也走不动了。说完这句话,羊就趴下来,跪在地上。李响飘下来看羊怎么了,才发现羊来来回回跑了半天,身上的绳子已经将它团团缠住。羊现在动弹不得,只能跪在地上。

    李响说我要怎么帮你呢?羊说你帮我干嘛?我在等死,你看,这就叫作“作茧自缚”。

    李响说那好吧,我要回去喝孟婆汤了。羊说好啊,我就在奈何桥那边等你,你过了桥以后来找我,我带你去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