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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但会老汉粘蝉,我还会老汉

    

“我不但会‘老汉粘蝉’,我还会老汉——”



    64.

    如今的南北边境,由吾岳瀑与兰谷溪作为交界。兰谷溪属于北栾境域,在吾岳山北面的吾岳瀑下游流水潺潺。兰涧来南麓上学的第一个月,就被大学同学带来吾岳瀑附近郊游过,但近几年南北纷争不断,南地政府便派人封锁了吾岳瀑所在的景区。

    春节后南军宣布解除警备期,而今日过后,吾岳瀑景区即将重新开放。

    明子娟得知今日即将撤军的消息后,便带着儿子儿媳一起进山,等中午十二点大部队的最后一辆车也开走,景区只剩下一个连队把守后,她坐着卢捷的专车进入了睽违已久的吾岳瀑景区。

    卢捷已经在第一个旧岗哨亭等他们了。他换下了军装,穿着明女士给他准备的休闲衬衫,一派轻松自得地架起了烧烤架。

    “围围小时候可最喜欢我烤的rou串了!”卢捷把今日的第一串烤rou递给了兰涧,“来,兰涧,尝尝爸爸我的手艺!”

    兰涧有一瞬间的愣怔。

    这是卢捷第一次当着她的面,自称“爸爸”。

    她叫明子鹃“mama”时,毫无负担,因为明子鹃在与她相见的第一面,就护着她,眼底明明晃晃写着偏爱。

    可是卢捷不一样。

    兰涧在来南麓大学念书前,就认识卢捷了。他与她的姑父周普照是两军的作战参谋,两人交锋多年,亦敌亦友。兰涧去南麓,是周普照给她的建议,他说,南麓政府轻视核能,或已不想再令北栾派学生前往核研所研习,但他担心南党内部有人欺上瞒下,仍在暗中研发核武,若是没有派学生前去,南麓恐怕会提前撕毁核平条约。

    于是周普照让兰涧去南华大学,找敬酉学习航空器设计。兰涧彼时只知道周普照有南麓的人脉,可以帮助她以北栾学生的身份顺利进入敬酉的实验室。

    这些年她虽为北栾学生,但是鲜少因为身份的特殊性在南麓学习时受到阻碍,选择进入核研所,也是受家人所托,他们希望她能到南麓,探求一些真相。这一路走来,兰涧能感觉到她这一路顺遂是因为有人在暗中帮忙,但她并不知道,那个人,就是卢捷。

    直到与卢捷在核四科见面那天,孟兰涧才蓦然醒悟——恐怕南北联姻一事,是长辈们未雨绸缪的后手。

    五十年来,南地党争严峻,而北地内部腐败,若是南北两地再次开战,对那些居心不良的人来说是发财揽权的机遇。他们为了一己私欲,可以让年轻的将士们成为马前卒、可以让蕴育了他们的大地成为炮火下的焦土,甚至可以让战争的硝烟成为纸醉金迷的号角。

    因为这些人的存在,南北想要真正的一统,太难了……

    兰涧望着鬓角泛白的卢捷,敛起万般思绪,笑盈盈接过那rou串,“谢谢爸爸。”

    卢捷向来不怒自威的脸上也多了一抹和蔼亲近之意,他对兰涧淡笑了一下,“不客气。”

    崇明和明子鹃女士将二人的互动看在眼中,母子二人亦是相视一笑。

    过了正午,突然来了场午后雷阵雨,雨很大,却转瞬即逝。崇明搂着兰涧在亭中看雨丝斜飞,身后是他依偎在一起的父母。父母在谈天说地,他跟兰涧却很安静很安静。

    雨停后,飞流直下的吾岳瀑上架起了两座彩虹桥。山中的雨水在烈阳的暴晒下蒸发得很快,山里的蝉鸣声突然开始嘹亮了起来。

    “这是草蝉的叫声,四月里最早的蝉鸣声就是这种。”崇明牵着兰涧的手在山中行走,此处山石崎岖,并不都是坦途,“草蝉之后就是蟪蛄,体型偏小,长得也难看。我觉得长得最好看的就是薄翅蝉,有碧绿和橘红两色,鸟儿最爱吃这种蝉。再来就是吵得要命的黑蝉,黑蝉在夏天就一闹心玩意儿,我有时候在山中露营,感觉耳朵都要被它吵掉了!等秋蝉开始鸣叫时,夏天便结束了。”

    一家四口要去踏溪踩水,此处是崇明从小时便嬉戏游玩的地方,后来被规划成景区后他便鲜少再来了,但对山中的记忆仍然清晰得仿佛近在昨日。说起这段话时,也不自觉带了点罕见的稚气。

    兰涧听他介绍完不同时节的蝉,不由抿唇笑了下,“那你小时候会用竹竿去粘蝉吗?”

    崇明岂会不知道孟兰涧这只小狐狸脑子转得有多快,见她笑得眼睛都变成了两道月牙,猜测她是想起了《庄子·达生》中的典故,一本正经说道:“会啊,我还会在竹竿上顶泥丸练习稳度和专心度呢!”

    他说完这句便看到她愈发乐不可支,人都快站不稳了。

    他把人搂到怀里,凑到她耳畔轻声说道,“我不但会‘老汉粘蝉’,我还会老汉——”

    兰涧猛地推开他。

    什么稚气童真模样,全被他突如其来的不正经打散。

    崇明被她推得踉跄了一步,后退着敞亮地笑起来。

    兰涧跌跌撞撞地小跑了几步,耳边仿似还能听见他不合时宜的荤话。面上越来越燥,他还在身后笑声嘹亮地大步追着她。

    她又羞又恼地转头瞪他,“你怎么跟树上的知了一样吵?”

    崇明摊手,“那你快来粘我……嘶!”

    兰涧眼看着不远处的明子鹃从树下捡起一颗椰子大小的第伦桃,朝崇明的后背砸来,她启唇正要提醒崇明,却听见他又在戏谑她,便任由他被明女士砸中后背。

    第伦桃又硬又结实,崇明被他亲娘这一下砸得不轻。

    “我这叫匡扶正义!”明女士正义凛然地走近,“你又说什么混账话欺负兰涧呢?”

    “我这哪叫混账话?”崇明委屈地摸了摸自己被砸得一片泥泞的后背,他蹙起眉嘟囔,“我这明明是夫妻情趣,您非得来横插一脚,这叫什么事儿啊!”

    “怎么,不服啊?”明子鹃女士叉着腰,理直气壮地招手,“老卢!儿子大了不服管教,欺负儿媳,你说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卢捷背着手慢悠悠上前,“前方两公里,瀑下溪见。”

    话音落,年过半百的卢少将,一个箭步超越众人飞奔而走。崇明不甘示弱地喊了声“爸你抢跑!”便提步猛追,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茂密的树林间。

    兰涧不明所以地看明子鹃,“mama,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父子俩八百年都玩不腻的游戏,谁先到瀑下溪,谁先出手。”

    “出手?”兰涧提了口气,“他们俩还要比试身手吗?”

    “对啊,在溪床上打架,谁湿得快谁就输了。”明子鹃女士信步闲庭般走在斑驳的树影下,“我刚刚故意砸的这臭小子,年纪越大跟自己爹妈越不亲,我让老卢给他一顿毒打,让他替我出出气,报仇雪恨一下。”

    兰涧听到“报仇雪恨”四个字,不自觉又勾起了唇角,“mama,你觉得崇明一定会输吗?”

    “这个嘛……”明子鹃女士意味深长地瞥了兰涧一眼,“就得看我们多久到了。”

    兰涧被明子鹃吊足了胃口,一路快步前行,明女士却不紧不慢地拉着兰涧讲故事,说有一回崇明在附近的草丛里找到了一个排球大的番鹃窝,里面有两颗鸟蛋,结果跟回巢的番鹃mama正眼对上,番鹃转身就跑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后来那鸟蛋怎么办?”兰涧搀着明子鹃,配合着她听故事,“丢给林业局了吗?”

    “被围围带回家,当了一个礼拜老母鸡孵出来,又被崇明抱回来放生了。”明子鹃说起这段故事时起先还云淡风轻,说到这儿时却话锋一转,“这件事对崇明的触动挺深的,他那个时候还小,往林子里跑了三天都没等到番鹃回来,所以一直问我,‘mama,你会不会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像番鹃mama一样抛下我?’”

    说到这儿明子鹃女士还有心情翻了个白眼,“我说,儿子你mama我只是名字有个‘鹃’,又不是真的番鹃鸟,会弃巢逃跑。”

    兰涧却倏忽听出了明子鹃的言外之意,她抬头与明子鹃含着笑意的目光撞上,她听到这位才成为她家人没有多久、说话做事向来风风火火的财阀婆婆,此刻用慈母般的温柔对她细语道,“兰涧,我想告诉你的是,从你下定决心嫁给崇明起,你就和他一样,也变成了我的孩子。我不能保证自己能百分百像对待围围那样对你,但不管未来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战争也好、被迫离群索居也罢,我作为母亲,是不会像番鹃那样离弃你们的。”

    兰涧瞬间觉得有些鼻酸。那些渴望被偏爱、被无微不至地照顾与保护,却从来没能好好实现的缺了一角的心愿,好像都在此刻被填补了起来。

    这一刻兰涧最想说的不是感谢,而是——

    “mama,你这样子,让我好想我的外婆啊。”

    明子鹃女士一愣。

    “外婆,是这个世上最爱我的人。”兰涧指了指不远处的瀑下溪,崇明与他父亲在溪床上的打闹声已能依稀听见,而那条溪的下游,便是兰谷溪,兰涧曾经的家,便在溪畔那篇幽兰遍地的兰谷之中,“她就长眠在不远处的山谷里。”

    “一辈子,都没能等回来那个抛弃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