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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普利比传奇 贪嗔痴篇

手伸出,带着奇异的韵律和花木香气落在青年的肩上。枯萎的花叶坠落,他收回手。

    “不、不痛了!”红肿的部分rou眼可见地恢复成了rou色,青年叫起来,瞪着他害怕地向后挪,最后在老妇人的呵斥下恭恭敬敬地道谢。

    ……

    “上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没有这么厉害吧,阿普利比。”

    他们走到一条林中小路上。尼科莱塔跟在他后面,看着雄兽的背影。阿普利比一身朴素的黑布斗篷,里面穿着的也是人类平民的蓝布衫和束脚黑裤,腰间束着黑布带。一头白银瀑布般的长发垂落在宽阔的脊背后,没有绑发绳。

    不过即使是这样的装扮,他看起来还是和人类大相径庭,尤其是通身气质。

    “经历了一些事。”

    雄兽平静地说,没有回头。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真没办法想象生命树的后人会这样衣衫褴褛。”她挑挑眉。

    “帮人类运送货物。这样穿会比较方便。”

    魔兽公主瞪大眼睛,“这不就是一事无成了吗?我没记错吧,你已经三百多岁了,弄丢了族长的位置,大家都知道了,别告诉我你还没有伴侣孩子吧?”

    阿普利比轻笑一声,这使他过分深邃的银眼显出清浅的明亮。他摇摇头,意思就是什么都没有。他说:“这是两码事。我只是习惯孤身一人了。我们马上就到我平时住的地方了,是一个人类的小村落。”

    金发碧眼的美丽的年轻雌兽已经说不出话了,她扶着额,“你甚至还和人类住一起,和我未来的几十年一样!”

    “陛下让你来到人类域?”阿普利比让了让,示意她走到他的身边。

    “没错。大祭司看到了东方的不祥之兆。”尼科莱塔神情凝重了一些。

    “关于东方,我知道一些事。”他平静地说,微笑着摸了摸这个比自己小了五十岁的堂妹的头,“你要用什么身份在这里待下去呢?魔兽很难学会和人类相处的。”

    年轻的尼科莱塔总觉得这家伙浑身透着一种深沉压抑和温和杂糅的气息,使她明白他们之间的鸿沟又不会因此产生抗拒,于是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中接受了他的抚摸,“父王给了我敕文,让我乖乖待在人类皇宫里面,别和兄弟们抢王位。再说了,作为在这里如鱼得水的魔兽,你说这话还真是没什么说服力。”

    他们已经到了村子。这里汇集了千奇百怪的人,有提着破烂刀剑的浪人,有种地卖菜糊口的抱着孩童的妇女,有来往各地的带着斗笠的商人,还有轿夫抬着华贵的轿子走过。阿普利比把斗篷的兜帽戴上,一直带着尼科莱塔走到山坡一处清静的木屋前。木屋尚且算大,旁栽着一棵巨大的油亮松柏,松柏下立着“药”字木牌。

    “真是善良啊。”尼科莱塔扫了一眼木牌。见惯了亲族的乱象,她对阿普利比始终有些许敬佩。

    两兽在木屋里一直谈到了天黑。果不其然,所谓的“不祥之兆”就指向阿普利比在无尽之海沿岸看见的海潮黑雾。大祭司占卜到这是神明之间的争斗导致的祸患。一方力量和阿普利比相系,一方还在无尽之海中蛰伏孕育。

    “父王提到过,如果能找到你,那么就让你去东方看看。没想到你已经去过了。”尼科莱塔站起来,轻抚庭院种植的药草,一头银发如日光下泛金的皑皑白雪般堆积在笔挺肩背。她揪掉一片草叶又让它生长起来,“真搞不懂为什么要去守护人类。不过那所谓的能使用魔力的器具,我一定要去看看。”

    阿普利比还未回答,一声大叫打断了他,“从哪里来的女人,阿普利比,不会是你的未婚妻吧?”

    木屐沾满泥水,拿着荷叶当伞的风精灵已经变成了年轻高挑的秀丽女子,她一身生机勃勃的短打春绿衫,气势汹汹地逼近呆住的尼科莱塔,“何方人士!报上名来!”

    她的背后跟着不明所以的来看病的老婆婆。

    尼科莱塔高傲惯了,立刻和菲安妮乱作一团,扯头发揪领子,好不热闹。等到阿普利比给老婆婆开完药方后,一精灵一兽才算是弄明白对方的来意。菲安妮对于王族还是心里发虚,尼科莱塔就只顾着做鬼脸笑她:

    “什么啊,跟着本殿下的堂兄那么多年都没把自己嫁出去啊,大吼大叫,我还以为你已经嫁给他了呢!略略略!”

    菲安妮一下子脸色涨红,额角青筋凸起,咬着牙看向一脸无奈的阿普利比,“喂……”

    “妮可,适可而止吧。”

    风精灵的碧绿眼瞳中,灯影重重,银发银眼晕染出摄人心魄的光辉。超凡脱俗的容貌模糊了轮廓,平淡磁性的嗓音在夏夜摇曳。

    她一时忘了言语。

    半个月后,他们启程了。菲安妮执意要跟着本来打算独自赴险的阿普利比,而尼科莱塔则去往人类域王都。

    这一年,阿普利比306岁。

    “阿普利比!快来看这是什么!”

    菲安妮踢了一脚阴影中的东西。那是一团猴魔兽幼崽形状的不明黑团,被她踹过的地方裂开一张巨大的布满牙齿的嘴,发出诡异的嘶鸣。她皱着眉退后几步,“真恶心!”

    他们穿行于中部的崇山峻岭,月光使山头笼罩在银辉之中,而这团东西则是在一块巨石的阴影后。

    银袍末端抚过草地,高大的雄兽缓缓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流着涎水的黑团。片刻后,他蹲了下来,伸出大手擒住它。漆黑的粘液顿时疯狂往他的手上蔓延,那张嘴也随之张大,狠狠咬了下去。

    清脆的金铁交击声响起,看似柔弱的雪白皮肤毫发无损。银瞳中是极其罕见的排斥,“应该是一只猴魔兽,但沾染了脏东西,现在变成只知道吞噬进食的怪物了。或许和无尽之海的黑雾有关吧。”

    “这里离无尽之海还很远,已经蔓延到这里了吗?”菲安妮看着那团不断试图撕咬阿普利比的手的怪物,攥紧手。

    “是的。”阿普利比甩开它,伸手到山泉中清洗,“菲安妮,我背着你走吧,我们要快一点。”

    她眨了眨眼,“嗯”了一声。

    无尽之海的样子和阿普利比离开时已经截然不同。黑雾弥漫,树木枯死,海水粘稠发黑。即使是白昼,太阳也只剩下云雾间模糊的光影。

    “你提到过的那些魔兽们呢?”

    菲安妮轻声问。

    “这里有很多那种怪物,或许就是他们吧。”阿普利比仰头,话音如同轻叹。

    忽然,他眼神一厉,“来了!”

    菲安妮被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大魔力弹开,刚落到地面,腥臭的黑血已经溅到她的脸上——阿普利比手持一柄散发出黑烟的染血木剑,面前的漆黑魔兽颈部是鲜血淋漓的断面,巨大的狼头和虎头滚落在她旁边。

    银兽苍白的唇吐出晦涩难懂的咒音,白蛾虚影浮现,缓缓展开翅膀。白银般的鳞粉飘落,无数隐匿在黑暗中的怪物显出轮廓。每一只怪物都带着让菲安妮战栗的魔力,然而在阿普利比的藤蔓和木剑下却脆弱得像泥偶。

    银兽冰冷而强大,璀璨的银光带着死亡的华美,就像修罗。

    这一刻的阿普利比,浑身滴着黑血,走到她面前。菲安妮心中原本的些许暧昧之情带上了畏惧和疏离。她只是一只平凡而怯懦自卑的精灵,而那双银瞳则高贵而慈悲,如今又是这样的强大残酷。她无法配得上这样的存在……这样的想法清晰地浮现。

    有什么办法,才能站在他身边?

    “菲安妮。”

    银兽唤醒了她。

    他拉起精灵,沉声说:“我们不能再随意深入了。在更深的地方,呼吸都会带来伤害。我们现在就回去美度(Medo)山。”

    美度山是没有被污染的距离这里最近的山。地势较高,水网密布且土地肥沃。只有一些纯洁的小型魔兽繁衍生息。

    回到美度山后,他们搭建起两间木屋,过上了和以前没什么区别的定居生活。阿普利比把每日的时间都花在往东边深入和整理记录,而菲安妮因为无法靠近无尽之海,就负责把阿普利比的信件用风捎往各地,报酬是能够缓慢改变血脉的生命树血。

    渐渐地,阿普利比越来越少回到这里,她每天和山里的魔兽聊天,打扫木屋、种植药草,偶尔感到寂寞。

    果然是把自己当成那家伙的妻子了啊,否则怎么可能会乖乖地在这里一天天地消磨时间。

    “喂,阿普利比,你觉得我们出去一趟怎么样?”

    几年后的某天,风精灵站在自己的木屋的门前说。

    沐浴完后的阿普利比正在晾洗干净血迹的衣服,璀璨的银发在风中扬起,他回过头,似乎没有经过很多思考就答应了,“好。”

    他一字不提无尽之海的事,菲安妮反而替他考虑起来,“出去几天不会影响你的事吗?”

    “不会。”他摇摇头,笑容很温和。他好像渐渐能露出和年轻时相似的神情了,但那终究只是相似,甚至没人能够从这温和的笑容中看出端倪——就在昨天,他终于杀死了所有异化严重的魔兽,包括那些在遥远的岁月里曾在阿芙拉身边欢笑的花草魔兽。

    血和死亡的味道让他感到无比恶心,但是无论如何都已经无法洗去了。

    他们往北走到了熟悉的人类域,进了一家地下酒馆。阿普利比收敛了魔力气息,把发色改成了黑色,和阿芙拉坐在角落。酒馆很热闹,又没有“银发”的震慑,阿普利比莫名其妙被拉去了赌局。他也没有拒绝,笑眯眯地参与了,举止间既不失高雅克制,又有阿芙拉意料之外的爽朗大方。

    和后世一样,为了放倒魔兽,酒液里掺杂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不过这对于强大的生命树来说都不算什么。因此,在别的魔兽都喝趴下的时候,他只是脸色微红,推开赢来的成山的铜币赌钱,对着下一个来挑战的魔兽微笑。

    阿芙拉骄傲地恨不得刮飓风,她喝彩喝够了,准备用上自己的坏主意。这坏主意也只有曾和阿普利比朝夕相处的她才知道。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细如毫毛的红色花蕊,几下把它扯碎,然后端起一品脱啤酒,悄悄把碎花蕊放了进去。

    焰草能够让生命树产生类似喝醉的效果,更不用说集精华于一身的花蕊。而且她会每一杯放一根,喝的越多醉的越快。花蕊体积小,虽然略微有一些特殊气味,但是那是根本不可能被察觉到的。

    “谢谢。”

    俊美的雄兽接过比之前的大了一号的啤酒桶杯,对菲安妮露出微笑,“似乎大了不少。这是你想要的吗,菲安妮?”

    她以为他在问酒杯的大小,于是狡黠地笑了笑,手心攥出了汗,“当然啦。”

    阿普利比的银眸微阖,没有再多说。

    果然,在第四杯时,他就醉得需要用手撑住桌面了。平时透着无机质的冰冷的银瞳被酒精染上柔情万千,泛红的眼角更是让人脸红心跳。菲安妮把他搀扶回了旅店。犹豫再三,借着酒劲,她亲上了他的唇,双手开始解他的衣服,然后抚慰她从未见过的光景。青年静静地任由她动作,眼眸注视着她,然后轻喘着硬起。

    “菲安妮……”他试图制止她。

    菲安妮却推开他的手,忍住羞涩,急切地纳入。他的青涩很明显,不过在她的主导下,很快就有了长足进步。

    她在冲撞中不自觉地想起过去的经历,更紧地抱住身上雄兽的脊背,更放纵地吟哦。银发垂落在她的脸庞和胸口,带来令人心神荡漾的草木芬芳。

    “反正……你醉了……他……嗯啊……说出来……唔嗯……也没关系……”她在快乐中断断续续地说,忽然眼眶泛红,“我喜欢你……阿普利比……啊……”

    她想,这或许不是一份纯洁的爱,因为这爱里多少含着她对高贵血脉的憧憬和敬仰,含着仰仗大人物所得的虚荣和懒惰。

    她又想,可这已经是低贱自私的她最纯洁的爱了。

    他没有回应,高潮时看着她的银瞳,有着令她胆战心惊的清醒,也有着和她也不禁动容的哀伤。她惊觉,这眼神有那样强烈的温度。

    “我很高兴……”

    他的嗓音竟然在轻颤。

    菲安妮觉得自己就像土地,被虬结有力的树根紧抓,汲取水源和养分。

    回到美度山后,他们偶尔也会度过这样的夜晚,不过阿普利比再也没有那样失态过。生命树的树枝缠绕在纤细白皙的手指上变成戒指,在拍卖会上的价值大概远超金银和钻石。菲安妮一直以为她是一个会把丈夫管理得事无巨细的女精灵,但是面对阿普利比,她只是说:“不用戒指,我是风,随时来,随时去。”

    四十年后。

    无尽之海的沿岸已经和四十多年前截然不同,黑雾稀薄。这里布满了半透明的银白树枝构成的巨网和高墙,把海和陆地划分成两个世界。潮水可以通过,黑雾却无法进入。树枝一直向海延伸,在遥远的海平面上聚拢,凝聚成一团银白的光球。光球内部,是阿普利比在二十年前发现的裂隙,或者说,门。

    “为什么如此躁动不安?”

    树枝是生命树鲸身体的延伸,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海中的每一丝异常。

    银瞳映着海上庞大的光球,后者波光流转,忽然溢出些许奇异的嗡鸣。

    阿普利比没有再回到美度山,只是发了急信让魔兽帝王防御东部。他在光球旁生长出了一棵树暂居,不眠不休地监视着球内的情况。他预感到有什么东西要产生了,他必须在那东西出现的第一时间镇压它。

    光球如同心脏一般搏动,阿普利比阻断了里面的东西吸收魔力的空间。

    天空失去了光亮,漆黑的海浪翻涌,情况很像两百年前让他重创的“海潮”。邪异的红光从光球缝隙迸射而出,或低沉或尖锐的古怪声音让人头晕脑胀。

    阿普利比拉满一把巨大的银弓,箭头顶着数个魔法阵。腥风吹拂,左臂上的银莲光华四散。

    一声凄厉的婴儿啼哭响彻天际。

    束缚“门”的树枝碎裂,漆黑的海浪如同巨兽的血盆大口,腐蚀性的黑雾无孔不入。界墙最外围的银白树枝顿时黯淡、破碎。

    在风暴的最中央,阿普利比银瞳一厉,浑身陡然变成生命树的银白,手中的巨弓被强悍无比的力量拉到最大,箭矢破空而去,穿过还未完全碎裂的树枝,击中了中间婴儿轮廓的殷红怪物。魔法阵生效,足以摧毁一个种族的巨力爆发。

    他不敢松懈半点,身形瞬移到光球附近。已经无法稳定维持人形的身躯长出零星的枝干树叶,脸庞也扭曲变形,即使如此,他还是极力伸手,想攥住怪物的头颅,后者的心脏处正插着他的箭矢。

    “没用的……”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

    “怎么会没用?”阿普利比已经握住了那人类婴儿头颅大小的头,银瞳冰冷到几乎冻结,殷红的血和rou浆还有碎骨从他的手下迸射。一时间电闪雷鸣,血风呼啸。

    声音笑而不语,阿普利比抬起手,看到被他捏碎的头颅瞬间恢复,被穿透的躯体挤碎了箭头,只是并不是毫发无损——那瘪下去的头颅只剩下了一只眼一张嘴,心脏外露,箭疤使它的搏动微弱无力。

    他毫不犹豫地抬起手准备施魔法,然而魔婴睁开了眼睛。

    一缕幽幽的红光洞穿了阿普利比的心脏,银莲瞬间失控,争先恐后地挤占了大半颗心脏。喷出一大口血,他听到苍老的声音在阴鸷地笑。

    “你已经没有机会了……‘塞缪尔’是杀不死的……它就是贪婪的化身!”

    生命树鲸力量耗尽,坠入海底,陷入了短暂的沉睡。

    界墙在消弭了接近三分之二的腐蚀后,最终化作光点散去。

    “奇怪……”

    菲安妮最近体内的魔力分外浮躁,阿普利比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她抬起头看向天空,天空也比往常要黑沉许多。不寻常的风带来了消息,一队受伤严重的人类正在上山。她闭上眼睛,更仔细地听风。

    那一队人类的生命迹象很微弱古怪,又没有办法接到魔法书信,她应该去告诉他们远离这里。留下魔法印记后,她离开了小屋。

    她顺着风赶路,远远地认出来是熟悉的护卫队。他们大概是因为在护送货物所以才在这么偏远的地方。热情的呼唤还没有说出口,她看到了人类们透着乌黑的诡异的脸。

    “别过来!”

    健忘的人类已经忘记了她,远远地喊,声音嘶哑恐怖。

    菲安妮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浑身发麻。

    阿普利比那边多半出事了。

    他们很少考虑人类受到污染会怎么样,因为人类体内缺乏魔力。但是护卫队中的人类的魔力基本上已经有最低级的魔兽的魔力,理论上来说,是可以受到污染的。

    她必须杀了他们。

    菲安妮抽出弓,颤抖着对准,却无论如何松不开手,她并没有杀过人啊,更何况这些都是以往谈天说地的朋友。“你们就待在这里,不要动!还记得吗,他是菲安妮,阿普利比,就是银兽,他会来帮你们的!”

    她大喊,迅速地发送了一道魔法书信,然后转身就跑——她很清楚一旦受到污染,魔力就会变质成一种伤害极强的力量,有时候还能影响精神。她完全不是对手。

    然而人群中沸腾的黑雾已经如同幽灵一样跟上了她。

    “啊!”

    她被脚腕上的黑雾狠狠绊倒在地,雪白肌肤下淡青的血管陡然变黑。

    “阿普利比!”

    无尽之海深处,听到血液深处的召唤的生命树鲸睁开眼睛。水压重逾千斤,他变成一尾银鲸浮出水面,向岸边划去。

    阿普利比紧捂住开满银莲的心脏,银瞳已经近乎阴沉。他的身体受到重创,魔力感应很弱,洞察范围可能只有沿海的一小部分,无论是菲安妮还是东边的军队他都一无所知。

    四十年的时间没有白费,他知道扩散出去的黑雾不会构成毁灭性的威胁,但是对于普通的魔兽和人类仍然致命。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伤势让他意识模糊,只是无止境地走。

    等等,菲安妮,她在哪里?

    他走出了枯萎的森林,走到美度山山顶空荡荡的小屋,又拖着身体下山,最后反而先见到了统帅人类和魔兽军的尼科莱塔。尼科莱塔深知生命树鲸毫无怨言地背下了多沉重危险的责任,立刻派了军中最好的医师治疗他。

    他不敢停下来治疗,还要去寻找失踪的精灵。于是尼科莱塔告诉了他噩耗——风精灵已经被腐蚀到了魔力源,正处于濒死的状态,和一群被污染的人类待在军中的营帐。

    菲安妮在痛苦的黑暗中忽然嗅到了草木的芬芳,身体习惯性地依偎上去。

    你在颤抖,阿普利比。

    你在难过,阿普利比。

    “对不起,菲安妮。对不起。”

    你在流泪,阿普利比。

    完成了使命的生命树鲸带着风精灵离开了这片命运之地,去往人类域。在那里,他见到了通过不断更换rou体活下来的巫医,就像她两百多年前预言的那样。

    “我是因为对你的预言,才获得了活下来的机会。尊贵的继承人。”

    厚重的漆黑尖帽下是苍老不堪的脸,巫医失明的长满白翳的眼仿佛有视线。她从破屋的藏宝深处拿出一枚金戒指,套在风精灵的另一根手指上。阿普利比看见在戒指亮起符文时,巫医的脊背更加佝偻。

    她掉光了牙的嘴咧开,显得滑稽又怪诞,“曾经嘲讽我学习歪门邪道的人早就在几十年前死了。人生里最后一件事是帮你,老太婆我觉得还不坏。”

    “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回报您的?”

    同样失去了年轻的样貌,高洁冷峻又不失优雅悲悯的雄兽弯下腰。

    “等我死了,为我扫墓,再为皇宫里的大魔法师贝塔斯·曼斯扫扫墓吧。老婆婆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皇宫见她了。”

    说完这句话,巫医缩在椅子中,身躯似乎又萎缩了一些。

    阿普利比点点头,离开了这里。

    他接受了人皇和尼科莱塔的邀请,在皇宫疗养,同时利用各种皇室特供的珍贵药草为菲安妮养伤。菲安妮在第二年醒了过来,因为侵蚀得并不严重,身体还勉强可以自行修复,等到第六年时,已经可以射箭骑马了。

    她没有挽留又要去无尽之海进行二次封印的阿普利比。菲安妮好像也变了,她不复初遇时少女的相貌,言语变得沉静淡然,多少受他的影响。

    “我现在行动不便,去了一定是你的负担。我就在这里等你。”

    风精灵披着毛毯,对着骏马上的雄兽说。

    他长久地注视着她,最终点点头,攥紧缰绳,转身策马而去。扬起的银发就如她梦境中一样璀璨。

    银兽祭扫了大魔法师和巫医的墓,独自在无尽之海边住了下来。

    同年,尼科莱塔·西尔维斯特隐瞒了魔兽身份,成为了新任国王埃德蒙·塞莱斯廷的王后。她初次遇见埃德蒙是在他20岁时。彼时的青年正处于人类生命中最好的年华,无畏而聪慧。他对上任国王的魔力武器进行大幅度改进,使其不仅应用于战争,也投入了生活。自从远胜蒸汽的魔力成为动力,人类域焕然一新。年轻的候选人王子站在城墙,发表了对人类和魔兽共存的激昂演说,叫即使不识字的民众也沉溺于那宏伟的图景。

    那时,离开了皇宫,徒步走过整个富饶又贫穷的人类域的尼科莱塔正在城墙下。她骑着马,仰头看着埃德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和这番演讲一起,在她的心中构筑了对人类这一物种的特殊印象。

    十几年后,美丽高贵的生命树对已经中年的新国王说:“那时,你的眼眸如同繁星般璀璨,你的意志胜过初升的太阳。我愿意成为你的助力,即使你的rou体化作尘土,我化为宫殿内永恒的圣像。”

    尼科莱塔的话让国王在日后的遗诏上留下了她的名字。

    生命树其实并未完全向一心独揽大权的国王坦诚,那些话也有些夸大。她早在皇宫下留下她的根须,虽兑现了强大国家的承诺,但这些根须还将在百年后蔓延整个人类域,成为人类域的魔力之肺。届时,除了可有可无的王后,她还会成为无论国王如何更替,都永恒不变的真正的人类域统治者。

    魔兽帝王明白了她将会与他分庭抗礼时,一切已经晚了。

    五年后,阿普利比回来了。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生命树鲸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个是他已将黑潮之源永恒地封印在了海底,一个是在黑气蔓延的过程中,东部已出现了无法杀尽的变异魔兽。不过这些魔兽需要仰仗黑气来生存,因此不会远离东边,也就难以产生真正的威胁。

    尼科莱塔抬起锐利如刃的美眸,“黑潮之源和变异魔兽?它们总得有个名字。”

    阿普利比将一沓手稿递给她,指了指最上面的一页的两个名称。

    “塞缪尔和融合种。”

    尼科莱塔看着一直使她仰望敬佩的堂哥,“我们正在创造历史。”

    然而银兽却说:“我的职责已尽。接下来,我会回到西边。”

    他的半身已经被银莲塞满,死亡和魔魅的声音日夜纠缠着他。他把自己迄今为止四分之三的岁月都花费在那片神秘的海中,即便它带给他的只有苦痛和不幸。

    “和菲安妮去精灵的栖息地?”

    “是的。”银白而显得无机质的眼眸中流露出温柔。

    “……我好像也没有立场去劝你。到头来,我们都做了以前想不到的事。”人类域的统治者在一百年间同样褪去了青涩,她长长地叹息一声,从玻璃彩窗中远眺魔兽王族宫殿所在的方位。那里本该是一片看不到头的森林,如今视线已被她以雄心筑起的雄伟的城墙阻挡。

    数月后,阿普利比骑着漆黑的独角兽,和载着菲安妮的飞舟再次踏上那片原野。其实他并未打算回到栖息地,甚至没有想多看一眼。

    但是这一刻,风吹草动,云毯轻移,“银兽”在浓绿的草原尽头看到了记忆中的青年。背后是故乡的幻影,青年高束着璀璨的银色长发,神情爽朗勇毅,一往无前地骑着马奔向辽阔的天地。

    他久久地凝望着。

    倘若是这样的命运,你还会那么选么?

    “阿普?”菲安妮有些疑惑地喊了一声。

    他回过神,轻笑一声,垂眸扯动缰绳。

    这时,阿普利比45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