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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指

    

断指



    春日走马,夏夜生花,这晚的月色莫名柔和,只是过境的风稍显放肆,弄影婆娑里,惊得时间快速流逝。

    时近凌晨,随着筹码的垒砌,下注声的此起彼伏,地下赌场的夜生活才刚刚起了个头。而一墙之隔的这间屋子,仿佛隔绝了外头的喧嚣与热闹,只剩下,偶尔响起的哒哒落子声。

    厉骋没想到,再次和宁染对弈,会是在这种情形下。

    和大半年前他误入的场景一样,面前的人依旧是一身素雅的旗袍,不同于那次的慵懒随意,她这次倒是正襟危坐,神情也认真严肃不少,只是可惜,两场下来,不知道是傍晚那个电话作祟,还是她的水平退步,宁染都没在他手里讨到什么好。

    眼见着这盘棋走到最后,她又被他堵得死死,女人不免埋怨了起来,上挑的眼角坠着一丝酡红,宁染捏着棋子就这样抬眼瞧着厉骋,那眼神仿佛在控诉,你是真的不打算让我吗?

    可男人好似没看出来她的暗示,不带犹豫落下了最后一子,彻底断了她所有的后路。

    输赢见了分晓,宁染虽没说什么,但也没个好脸给他,厉骋有些忍俊不禁,开局前不是她自己说的,让他不用手下留情,怎么这会儿倒和他算起账来了?垂眸敛起笑意,厉骋刚想说点好话,这时手边的电话突然响起,是正在盯梢的阿文。

    电话很快接通,厉骋没有避开宁染,可她还是自觉起身,留给他足够的谈话空间。

    全封闭的这间屋子连接着地下赌场,却又独立在赌场之外,空间看似不大,然而左手边的那面墙上却安着大大小小百来台监控屏幕,时实传送着赌场里的情况,至于右手边,多少就有些单调空荡了,只有口两米宽的鱼缸。

    宁染并没有养鱼逗鸟的闲情逸致,这东西是于朗的自作主张,他总说她这里太死气沉沉,一点生气都没有。

    想到于朗,宁染不自觉又看向角落,那里比平时多了只保温箱,此刻里面正放着……于朗的两根断指。

    不过就算宁染小心保管,也于事无补,这两根断指送到赌场时,已是血rou模糊,更有被灼烧过的痕迹,也就是说,她的软肋,她的同伴,往后余生,都会是个废人,啊,和赵鸿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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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违的一声“小叔”似乎叫宁致韦心情不错,电话那头传来了他的笑意,可在那笑意里隐约还夹杂着些许闷哼和器械重击的动静。

    宁染听宁致韦又继续道:“你要是想见我,直说就是了,何必搞这种偷袭?毕竟,我也很想你。”

    话音落下,那边又是一阵悉索的拖拽和厉声呵斥,显然,于朗落到了宁致韦手里。

    不过偷袭……出发前宁染曾叮嘱过于朗,不要打草惊蛇,他不是冲动的人,尤其,宁致韦现在联系她的只是这部卫星电话。

    色泽通透的棋子在指尖轻轻地转,宁染出神地盯着,诡异的凉意从指腹漫开,像条淬了毒的小蛇,吐着信子,一丝一丝在指尖游走,宁染任凭着这丝凉意为所欲为,直到,对面探来的手包裹住了她。

    掌心的温度很快驱走指尖的凉意,厉骋仿佛知道她异样的症结,不由分说从宁染手里取出了那枚棋子,跟着,便扔进了一旁的棋盒。

    棋子“噼啪”碰撞在了一块,男人的力道似乎有些大,有几枚棋子甚至被掷得移了位,看着有点……替她撒气的意思,宁染有趣地瞧着厉骋,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她又重新靠回了椅背。

    “偷袭?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女人懒懒地开口,娇软的语气好似整个人还沉浸在性事的余韵中,她在刺激宁致韦,同样也是在回击他那句“我也很想你”。

    勾人的调子经由听筒,传到耳里像是蒙了层雾,勾得人心痒,却又摸不着,宁致韦在那样的声音里听出了她的故意,也听出了她刚结束什么,一声哼笑缓缓泄出,她还真是了解他,知道他最在意什么。

    那边的打手粗喘了几声,预备继续,却见宁致韦抬了抬手,戴着墨镜的男人走到了于朗跟前,他用鞋尖挑起于朗的下巴,冷冷打量着,鲜血淋漓的一张脸叫宁致韦不满地皱了皱眉,真是糟糕,于朗的血弄脏了他的皮鞋。

    眯眼轻啧了声,鞋子撤走时宁致韦嫌弃得又在于朗身上蹭了蹭,这才对宁染道:“你养的这条狗是真衷心啊,切了两根手指,吭都不吭一声。”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这话,宁染的眉心还是猛地一跳,几秒的沉默后,她只是“哦”了声,像是压根不在乎于朗的生死,“你也说了是条狗,既然惹了你不开心,吃点教训也是应该的。”

    宁致韦笑了起来,笑里带着嘲讽和猖狂,“教训?要是我一不小心,弄死了呢?”

    宁染仍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瞳孔却一点一点地压紧,她说:“死了,就死了吧。”

    “你不会的,小染,”宁致韦对她的故作淡定并不买账,传来的声音里不仅有笃定更有得意,“一个无亲无故的薛桐你都要想方设法保住,这个陪你一起长大的人,你会让他去死?”

    宁染闻言也笑了,这一刻,他们之间的恩怨好似终于摆上了台面,“你想怎么样呢?”

    “我想要什么,你不是一直都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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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的手下告诉宁染,于朗是在确认目标后突然改变的计划,更甚至,他在行动时只带了几个人。

    宁染在那三言两语里听出了于朗的用意,他是小心谨慎的人,不会头脑发热得去做一些冒险,而他这样做,明显是在“自投罗网”,更是……于朗不想她再以身犯险,所以这一次,他来替她开路。

    厉骋的电话还在继续,宁染靠着鱼缸,往里头撒了些饵料。

    平静的水面很快泛起涟漪,大鱼小鱼蜂拥而至,互相抢食着。里头的鱼大概是饿久了,又或者,单纯是贪心不足,分食完的鱼群仍在徘徊,久久不愿离开,可也就在这时,有条大鱼猛地从旁蹿出,冲散了鱼群,更是溅起了水花,一下子打湿了宁染。

    那条鱼显然被养得有些野了,不怎么怕人,有恃无恐地在宁染手边打着转,或许是rou弱强食的缘故,其他鱼对它也颇有忌惮,纷纷避着,正因为如此,只不过是口两米宽的鱼缸竟让它有了称王称霸的错觉。

    刚才的那点饵料应该没喂饱它,所以几次三番的,它都在宁染的手边摆尾试探,要她继续喂食,然而宁染却迟迟未有动作,盯着那鱼有些久,她这样子的“怠慢”很快惹恼了它,一个打挺,竟不自量力到要来咬宁染浮在水面上的手。

    就是这么一瞬间,宁染抬手拔下了脑后固定的发簪,眼睛眨也不眨的,直直刺向了那条鱼……猝不及防的疼痛叫大鱼在水里挣扎了几下,鲜红的血丝一缕缕漾开,很快浸染了鱼缸,小鱼们惊恐着四散,不到片刻,那条大鱼便没了动静。

    那边厉骋的电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结束,半截簪子入了水,抽出时,末端湿哒哒的还滴着水,身后有热意涌来,厉骋揽着宁染的腰,将人紧紧圈在了怀里。

    “你在担心,是吗?”从傍晚开始,在那通电话下,她一直都很冷静,强迫自己冷静着,然而这样无懈可击的状态实则又是危险的,一旦到了隐忍的零界点……

    担心?宁染应该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她从男人的怀里挣脱,手中的簪子轻划过厉骋的脖颈,渐渐又到了他的胸口,带着些警告的意味,宁染微微用着力,以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睨着厉骋,想用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告诉他,也是告诉自己,她没有。

    不过厉骋却无视着胸口抵住的簪子,揽着她的腰再次将宁染圈进了怀里,甚至,冲她挑衅一笑。

    男人油盐不进的样子实在讨厌,可宁染却拿他没有办法,目光不经意又扫到了他脖颈间的印子,上头的吻痕和玫瑰留下的痕迹还未完全褪去,冰冷的发簪顺着红痕的纹路搔了下,宁染不动声色略过了他抛来的问题,反问他:“为什么要送我玫瑰呢?”

    厉骋哪里看不出来她逃避的意图,虽然清楚,他也只是顺着她的话继续,“大概是,玫瑰和你一样,都很扎手。”

    宁染笑了,面露凶色地提醒他:“那你还不快点放手。”

    没有,厉骋没有放手,非但没有,他又将宁染抱紧了些,可因为这样的动作,也叫抵在脖间的簪子更深了,像是,真的扎了进去,宁染烫手一样松了劲,厉骋对此却不甚在意,他告诉她,告诉她玫瑰的含义。

    “不管是宁染也好,是赵征也罢,又或者,是其他名字的人,对我来说,你就是你,在我拥抱你的时候,不用收起那些扎手的刺,我心甘情愿,用一腔热血去包裹你,哪怕是刺扎进了身体也甘之如饴。”他希望他的爱人是一朵玫瑰,娇艳,热烈,哪怕带刺也无所谓。

    “所以不要担心,你还有我。”

    宁染有些微愣,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突如其来的这番言辞叫她有些感动,也……有些不知所措,她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似乎还想从厉骋怀里挣脱,她不希望自己的情绪里有太多的感动和脆弱,那样实在危险。

    厉骋没让,他得意地凑近,一改刚才的深情,捧着宁染的脸向她邀功,“花言巧语,最近刚学的,怎么样?”

    一句话,轻而易举赶走了宁染的感动,可她明白,这是他的体贴,更明白,他的那句“你还有我”,不止是说说而已,宁染收回了簪子,转而抬手环住了厉骋,在这样的依偎里,矜傲地贴着他的唇,说:“有点俗。”

    厉先生不无遗憾,眼底却含着笑意,“对你有用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