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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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东西……源氏怎么搞的?!”匆匆赶到源公馆顶层,在一排排低着头的源氏军官们面前,晴明几乎要破口大骂,“我不是让你们盯住领空,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上报吗?怎么一晚上过去,狭间几乎都要把全家都搬来了?” 他刚进门,一眼就看见窗口矗立着的白发Alpha。源赖光此时正背手而立,一改往日脸上的自傲,双眼直视云端若隐若现的蛇头,神色晦暗不明。 “领空是哪个部队负责的?”晴明打开一张领空地图,只听底下某位士官颤颤巍巍应声,接着报出源氏元老院某位侯爵的名号。 晴明展开图纸的手一顿。与此同时,窗边的源赖光也转过头来。 年轻的指挥官将情绪镇定下来。他闭眼深呼吸,用冷静的语气布置道:“现在,立刻开启言灵结界。趁八岐大蛇还没有下令进攻,能撑一时是一时。高天原知道这件事了吗?” 底下无人回应。在晴明感觉自己快要倒气而亡时,源赖光道:“从凌晨四时一刻我们就开始向月见宫发送求援信号。但直到现在,月读殿都没有回复任何讯息。” “那军队呢?军队总该能上去对阵吧?”晴明继续道,“为什么我只看到了蛇神星的部队,平安京的军队呢?” “晴明指挥官,我并不负责源氏的军权。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元老院的诸位贵族们。”即便黑云压城,大难临头,源赖光的语气却依旧沉着自若,好像即将遭到灭顶之灾的并非是他自己。 再度听到“元老院”三个字,快要怒发冲冠的指挥官表情陡间颓然。他叹了口气,不再去管底下唯唯诺诺的军官们,而是将目光集中在面前那张图纸上,用笔匆匆圈出几个坐标点,示意源赖光过来。 “我大致能猜到您的真实想法。可现在我们不知道八岐大蛇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所以请您——” 他踌躇着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暂调公爵府的亲兵。” “事后,我会通过荒君向陛下上书,请求将源氏军权让渡给您。如何?” “晴明,我想你应该知道,私自豢养军队是重罪。”源赖光虽然语气还是漫不经心,眼神却饶有兴趣地看向那几个被铅笔圈出来的坐标点,“毕竟我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公爵罢了。” “您知道我说的是谁。”晴明道,“刀器搁置久了,会生锈的。” “既然晴明指挥官这么说,那我也不好再推辞。”他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朗声道:“鬼切,妖刀姬,不要让晴明大人等急了。” 某种机械齿轮滚滚转动的声音响了起来。众人顺着响动纷纷向后张望,之间原本立于厅后的巨幅浮世绘屏风正缓缓向两侧敞开,一对披肩戴甲、全副武装的男女正静立于其中。二人面容俱是清丽,神情肃杀,虽然身后陈放着数百把已经开了刃、冒着寒光的尖刀,锐气也不减半分。 “我把我最好的两把武器先借给你,指挥官,别忘了履行你的承诺。”源赖光望着走到他面前行礼的鬼切和妖刀姬,神色跃然道:“我期待你得胜归来的好消息。” “蛇神”舰内,罪魁祸首八岐大蛇,此时正悠闲地注视着脚下的城市。 下雪了啊。 或许是和蛇类生物呆久了,就连生活习性也会和它们相像。 八岐并不特别喜欢冬天,一切都死气沉沉,万物都归于眠壤,上下一片白茫茫,单调而乏味。自己当时叛逃到狭间时,高天原似乎也在下雪。空气中冷峻的冬息令他无比厌恶,也令他走得无比坚决。直到次年开春,一道惊雷突然震彻天外,将狭间眠蛇惊醒。他看着六位亲王被一个接着一个缉拿回去,直到最后他顺理成章地建制、继位,变成了狭间的新帝。也就是从他登基那天开始,他逐渐将注意力投射到那束电光中去,却有点惊讶地发现,这个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人不是什么老谋深算的军事家,而是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小少年。 有勇有谋,可惜栽进了天照的贼窝。他在心中暗暗讽刺,还有点假惺惺的惋惜。当他看见少年手中提着的一把“天羽羽斩”时,才恍然大悟:眼前这个战神,居然正是女王天照的弟弟,须佐之男。 八岐讶异于须佐之男惊人的战斗力,同时也有点不解:得到了权力和金钱不去享受,反倒跑到战场上找罪受——自己差点被卷进风暴中丧命,却还想着保护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真是稀奇。 “他还没来?”对着一旁正忙于监测数据的羽姬,八岐随意开口道,“这可不像他的风格。” “……您这次行事太过突然,想必母亲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是正常。”羽姬有点无奈地回答,又继续将注意力投入到表盘中时刻跳动的字符串中去。她身旁的伊邪那羽哈欠连天,几次都快要睡过去。半夜做梦做到一半,突然被最讨厌的父亲揪起来打仗,这让年仅十四岁、还处于叛逆期的少年分外不爽。但转念一想这次佯攻若能取胜,埋藏在心底的期待让伊邪那羽又蠢蠢欲动起来。 八岐扫了眼认真监测数据的羽姬,又把目光投向明显在摸鱼的儿子,命令道:“你,去,把那个小野种弄过来。” 羽姬和羽同时疑惑地抬头。看见八岐脸上明显的不爽和阴郁,心思通达的少年立刻便猜到——父亲恐怕还并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个“小野种”,其实正是他如假包换的亲生儿子。一想到八岐这几天可能因为八俣斩的存在抓心挠肝,伊邪那羽几乎要幸灾乐祸出声。 “你母亲这几年又生了个野种,宝贝得很。”八岐继续道,“你不是和他已经见过面了?把他弄过来,然后带回去。” “带回去,然后呢?”离开驾驶舱时,伊邪那羽添油加醋道,“让他天天在您面前添堵?” “他不会有那个机会了。”八岐嘴角微微勾起,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不出意外,你们的大哥,应该会第一个把他解决掉。”提起那个和他年轻时几乎别无二致的大儿子,八岐心底里涌起一股无比的畅快,似是大仇得报般,爽辣又明朗。 就像是命运的捉弄。六年前。须佐之男杀了自己那具白发红眼的躯壳;可六年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居然复刻了和父亲完全相同的容貌及信息素性征。 死去的人出现在活人面前已经十分可怕,要是等须佐之男知道了八俣天更不为人知的那些想法,届时又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想到Omega脸上可能展露的惊惧,八岐已经迫不及待起来——这是多么爽快的报复! 等待对方出现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十分难熬,眼看着平安京上空已经升起了保护结界,八岐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征伐的欲望。他坐回那个属于他的驾驶位,蛇头随着他的cao纵缓缓挪动,在城市中人们恐惧的张望中,直直俯冲而下,将言灵结界的保护屏障狠狠撞出了一个大洞。一部分穹顶应声而碎,庞大的蛇形战舰微微向后撤去,下一秒又直直撞上另一侧尚且完好的结界层。两处窟窿顿时通过层层蛛网般裂隙联结在一起,将整个结界布构得摇摇欲坠。 “他怎么还不出现——”有点惊讶于须佐之男少见的迟到,八岐再度调转舰身,一记摆尾便将那薄薄的层体撞了个粉碎。正在他思考着要不要挟持几名人质把须佐之男逼出来时,羽姬在旁侧却发出了一声惊呼。只见表盘上,代表某处能量波数值的字符串数字正在激增,一个巨大而耀眼的雷电结界缓缓形成,将整座平安京又荫蔽于掩护之下。它比先前那个柔和的结界更为坚固,同时还闪烁着危险的电光,在保护内核的同时,又将外来的侵略者厉声喝退—— 是他,是那个曾经叱诧风云的素盏鸣尊将军——须佐之男,他终于来了! 一道金光闪闪的残影迅速飞过,八岐还没看清楚须佐之男如何出招,敏锐的感官却早就令他的身体迅速作出判断。他猛地从座椅上起身,迅速向驾驶舱另一侧撤离,下一秒,他原本坐下的地方就被一把杀气腾腾的金色长刀贯透。 从外界看,须佐之男就好像手执长矛将那颗蛇头深深刺穿。一如十八年前,他还是那身披坚执锐的装束,利器划过坚硬的合金舰体带出一大片火花,将他的面容映照得几乎比太阳还要耀眼。发觉自己一刀并没有刺中目标,须佐之男将天羽羽斩猛地拔出,在蛇尾扫过来之前便一跃而起,趁“蛇神”还没来得及调转,便在空中调转姿势,一手调动起力量暴虐的雷枪,在蛇头循着自己方向猛扑过来时迎上去,再度将天羽羽斩从蛇头下颚直捅上坚固的钢筋铁皮之中。在一大片火花和烟尘中,地上的人们隐约望见须佐之男借着身体重力下坠,天羽羽斩削铁如泥,硬生生刮带下来一大块舰体铁皮。 当晴明带着源赖光的亲兵匆匆赶来,眼前的一幕让他有些傻眼,竟不知道是为了狭间战斗力下降而高兴,还是为须佐之男风采依旧而欢呼。那条蛇几乎被须佐之男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从脑袋到尾巴几乎都残留着雷电攻击过的些许电光。侵略者原本气势汹汹,但此刻却像条任人摆布的长虫。 “蛇神”的舱体材质极为诡异,当年平安京废掉无数弹火,都未能将之损耗半分。 后来,“天羽羽斩”出现了。它势不可当,明明并非激光火石,却能将将无往不利的“蛇神”号硬生生戳出几个大洞。狭间第一次碰壁,便是败给了“天羽羽斩”——这个曾由八岐自己参与过研究的武器上。 发觉自己可能没必要如此紧张,晴明刚想松口气,可转眼看见天空那些密密麻麻列布的小型战舰,心里却暗道不大对劲——比起中间那条死死缠斗的长蛇,这些小机械群似乎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过一点点反应,只静静停在空中,就像一堆报废的死尸,又像与天幕融为一体的背景板。 按常理来讲,“蛇神”被完全克制它的武器“天羽羽斩”所击打后,要么逃跑,要么挣扎,像今天这样一味挨打的,还真就极为少见。它像是在等什么——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能够让自己万无一失地达到最终目的。比起这个目的最终实现,就算“蛇神”被戳得满身窟窿眼,似乎也变成八岐大蛇可以勉强接受的后果。不详的预感突然从年轻指挥官背后爬上他后脑,他再度将目光放到完美无瑕的天幕之上,日轮昏昏昭昭,细雪随风卷起,平和美好得如同假象。 空中,须佐之男已经把那条长蛇打得几乎脱了层皮。 舱内急剧震颤,羽姬小心扶着墙壁站起来,被八岐拽着丢进了后面的舱室,随后跟进来锁好门。他一边发送着拆卸舱体的指令,一边望着天灵盖都快要被暴力掀开的蛇头舱,脸上好像有点惋惜,但cao纵按键的手却丝毫没有迟疑。 “羽姬,你看,他当时也是这么果断地杀掉我的。”八岐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口气却浮起一种如恋如念的情怀。他双眼紧紧盯着已经把舱壁破出一个窟窿、手执长矛款款步入的须佐之男,脸上露出实在称不上亲切的笑。须佐之男挥起天羽羽斩,试图给“蛇神”最后一击。 可他并没注意到:身边那些大大小小的辅助战械,有一部分已经开始幻现出若有若无的虚影。 几块铁皮又哗啦啦落下,报废的舱体开始剧烈震动。什么组织结构似乎在“蛇神”上悄悄变化,那些响动细微得几乎无法被听见,就如同堤丰将醒的吐息。 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须佐之男警觉抬头,只见伪装成墙壁的舱门突然大开,一颗庞大而崭新的蛇头吐着蛇信伸了出来,身周还喷发着呼呼的热气。金发青年目光微凛,在那条紫色的蛇头要将他一口吞下前,两腿猛然蹬地,借助摇摇欲坠的舱壁弹出战舰之外,悬于空中,目光警惕,平视眼前长蛇。 就像是鳞片类爬行动物蜕皮生长,新躯破土而出的力量撑起一片片碎瓦,紫色的舰体被原本莹白的残躯包裹,脑袋从先前被迫撑开的大口中缓缓钻出。与此同时,八岐的声音再度响起,和之前炸毁源氏首府时一样慵懒而冰冷;但不同的是,此刻,他的声音似乎还沾上点调笑意味,愉悦之情溢于言表。 “有了人质就会跳进坑里。须佐之男,你真是一点也没变,还和之前一样天真得可笑。” 脱胎换骨的“蛇神”威力十足,强大的动力波让须佐之男差点跌倒。他将天羽羽斩刺进白色残骸稳住身形,望着面前看起来更为坚固的新战舰,心脏怦怦狂跳。 紫色大蛇在空中发出一声翙鸣,像是在和刚刚见到的新世界打招呼。它完全不复刚刚白蛇的沉重,躯体有力而灵活,锁定了那个披坚执锐的纤影就直冲过去,将周边气流卷得呼呼生风。 刚刚望见点曙光,下一秒大蛇就在空中来了个现场蜕皮——这一幕把晴明原本放回肚子的心又陡然吊了起来。 事到如今,他几乎已经猜到空中那些亦真亦幻的小型战舰都从何而来。 十八年过去,平安京毫无长进,可它的对手却早已掌握了更为先进的科技、结识了更为强大的盟友,卧薪尝胆了数载之后,于今日给安乐中人一记痛击。鬼切和妖刀姬已经听从安排,前去清扫埋伏已久的小型歼击舰群;可自己向高天原发送的求救信号,直到现在都未接收到任何回音。四面楚歌之下,众人只能寄希望于空中独自鏖战的将军,祈祷他能够如同二十年前那样再度击溃敌军。 “认输吧,和我回去,我可以放过那群废物一次。”八岐道,“天照已经放弃平安京了。你还要负隅抵抗吗?” 须佐之男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反手勾起天羽羽斩,狠狠把再度袭来的蛇首敲开。 “须佐之男。”八岐呼唤着那个名字,语气中的兴奋之情过于强烈,连羽姬都忍不住对他侧目。 “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我们也有过十二年的夫妻之实,你就这样的无情么?” 听到这句狎昵意味十足的调戏,须佐之男明显分了神,原本冷静无波的表情此刻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堪堪躲过一颗流弹,仰面直迎上八岐隐藏在舱体中的脸庞,金色的眼睛里充斥着汹涌的杀意。 熟悉的神采,让八岐回忆起了过往时候某些令他愉快的事情。当他还想继续开口时,一条紧急语音通讯却插了进来。他有点不悦地接通,电话那头,是催促他速战速决的某个盟友。 扭头看看旁边已经开始慢慢消解的舰丛群,八岐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他虽然很想维持当前的战斗状态,堂堂正正地打一场后把须佐之男抓回去,可既然条件不允许,他也就只能再用用之前被Omega怒骂了无数次“下三滥”的法子了。 醒缠在须佐之男手腕上的小蛇时,八岐假惺惺地为须佐之男惋惜了一下。 可怜的家伙,如果不是迫于Omega的性征,如果不是因为须佐之男太过耀眼的生命力,自己或许也不会对他产生别有用心,而他肯定也就没有现在这么惨。唤熟悉的刺痛和无力从手臂上传来,那条小蛇在须佐之男胳膊上缓缓缠紧,导致他一时差点没拿稳处刑重器。明白了对方的伎俩,须佐之男咬紧牙关,试图以意志同生理反应相抗衡。可被毒素滞涩的体魄力量大不如前,一不留神,他便被巨蛇的头颅缠住了脚步,天羽羽斩也被打落,眼前是一片沉沉发黑的色块,他想要挣脱掉叼住他小腿的巨蛇,下一秒却又被它一甩脑袋,以倒挂在“蛇神”嘴里的奇异姿势被俘虏于万众眼前。 “蛇神”张开血盆大口,野兽捕食般把猎物一口吞下,犹如魔物吞噬了特地为它准备的祭品。 须佐之男被吞下去的那一刻开始,“蛇神”旁边的景象突然开始溃散。原本悬日映天的假象破碎,取而代之的是狂暴的乌云与风雪。晴明也这才发现,真正存在于领空的,其实不过寥寥几艘无人舰。与此同时,因为能量来源的枯竭,笼罩在整座城市之上的保护罩也渐渐失去光泽,最终在护卫舰的围攻下被暴力击碎。 大批冰冷的械卫潮水一般从护卫舰中涌出,一降落于陆地就对着四散逃窜的人们开启了血腥的屠杀。来不及逃跑的老人、跑得慢被追上的少女……许多未能逃过的人类,最终都通通化作铁臂下被扼死的亡魂。 昨天还平静富庶的地方,只一夜之间,就化作了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