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你的心里有一头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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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泽尔和聂郁的比赛最后拖到了晚餐后举行,是时中国代表队酒足饭饱,因为迟大夫拿出来一包火锅底料,吃得吴璘眼泪花花的。 故国的味道啊! 来蹭了两口的安娜和诗蒂娜也是眼泪花花的,倒不是她们什么时候入籍了,纯粹是辣的。安娜跑了两趟厕所后终于沉痛地意识到为什么宁没有动过筷子,紧接着对流着眼泪鼻涕还一口接一口的诗蒂娜投出了钦佩的目光。 这是一种英雄主义! 其实海豹众人也被香味馋得够呛,但看安娜的情况,实在是害怕那锅里有什么针对美国人的病毒,于是只能就着香味干啃面包猛灌啤酒。略微感觉到安慰的是宁也跟他们一起干啃面包猛灌啤酒,只是半小时后看着她腿边的啤酒瓶子,众人简直瞳孔地震。 好家伙,这是把酒当水喝? 宁昭同再次起身去上厕所,迟源溜达过来,拿起瓶子看了一眼:“四度,那不就跟水一样吗?” 诗蒂娜探头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这个酒里酒精太少,”迟源笑,“在中国,我们常喝的酒,酒精度在50%以上。” 诗蒂娜恍然,放下筷子:“等一等。” 几分钟后,她搬出了一个中国人都挺眼熟的纸箱,上书五个毛笔字:贵州茅台酒。 吴璘都生气了:“是不是成心诱惑我?我不会上当的!” 迟源奇了:“这运过来不容易啊,不会买到假的吧?” 傅东君坐下来打开箱子,里面一箱六瓶整整齐齐,拿出一瓶打量了一下,问诗蒂娜:“能开一瓶吗?” “当然,”诗蒂娜笑眯眯的,嘴已经被辣肿了,“今晚它们都是你们的了。” 宁昭同上完厕所回来,鼻子动了两下,奇道:“怎么有茅台的香味儿。” 江成雨继承狙击组的传统,滴酒不沾,闻言笑道:“看来宁姐平常喝得不少。” 吴璘小酌一口,更眼泪汪汪了:“不对,这才是完整的故国味道啊!” 喻蓝江嗤了一声,把杯子里啤酒的一饮而尽,凑到傅东君面前:“来点儿。” 谁家茅台配火锅的,还是袋装火锅底料煮出来的火锅。 一人一点儿就下去半瓶了,而那边安娜也示意准备开始。诗蒂娜连忙放下筷子,叫了一声等等我,小步跑到车上去跟司机交流,让他赶紧过去。 玩法变成了一局定胜负,毕竟如果不准备整夜间项目,阳光已经支撑不了那么久的流程了。规则也很简单,六百米外的海崖上会有人不定时地掷出飞盘,击碎多的获胜。 诗蒂娜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把加装特殊感应器的m16,不是狙击版本,倒是装配了瞄准镜,围观者都议论纷纷。 喻蓝江纳闷:“俩狙击手用m16比打飞盘?那还不如让老傅上。” 这地方风那么大,靶子还超有效射程了,可以说看的全是手感而不是狙击技术,那这两人还真不一定能比得上傅东君。 江成雨想了想:“他们说要以枪的名义,也没说要比狙击技术啊。” 而且狙击手比赛真的很没意思的,光看着写写画画完了开一枪,然后再写写画画开一枪,哪儿有飞盘好玩。 海豹队员看着也有些说法,但巴泽尔和聂郁都没表达意见,拿到枪不约而同地先拆了一遍,然后再慢慢装回去。 吴璘站在近处围观,诗蒂娜跟他搭话,吴璘看着倒也和气,笑眯眯的,只是不怎么开腔。诗蒂娜讨了个没趣,用力拍了两下手,打电话给山崖上的哥们儿让他准备开始。 众人都退开,巴泽尔和聂郁都选择了站姿,一起抬枪瞄了瞄。巴泽尔偏头笑着开了个玩笑,聂郁跟着笑,看着倒是一点火药味儿都没有。但当诗蒂娜示意开始后,两人几乎在同一时候肃了神情开了第一枪,砰,飞盘应声破裂。 诗蒂娜听完报靶,惊讶地看两人一眼:“1:1。” 竟然是同时击中了。 巴泽尔笑,再走远了两步:“漂亮的一枪。” 聂郁颔首:“你也是。” 卢卡斯倚着瑞恩:“有时候我真讨厌这种美国式的虚伪。” 鲍勃跟安娜笑道:“我保证巴泽尔现在最想做的是调转枪头给那个中国小子来上一发。” “为什么不是马上把这群中国人都干掉,抢了宁就走?” “哦,不,”安娜夸张地摇头,“希望你们只是开玩笑,不要让我那么难做。” 如先前所说,海风太大,距离还超了m16的有效射程,接下来两人的击中率都不算太好看。半途聂郁放下枪,顿了一下才抬起来,屏息,砰,命中。 吸气,砰,命中。 呼气,砰,命中。 三声脆响,看着空中接连爆开的三个飞盘,无数惊讶的目光投过来,落在这个中国男人身上。 迟源啧了一声:“找到手感了?” 诗蒂娜扬起饱满的红唇:“9:6,亲爱的,要加油了。” 巴泽尔竟然还笑了笑:“不如加高一点难度?” 诗蒂娜一挑眉:“如你所愿。”说完偏头朝电话里吩咐了一句,下一秒三个飞盘一起飞了出来。 聂郁似乎想保持某种风度,没有扣动扳机,而巴泽尔也没有让他失望,三记点射,飞盘在空中四分五裂,随着海风落入海洋。 “wow!” “干得漂亮兄弟!” 江成雨兴奋得脸都红了:“这是真厉害啊!” 诗蒂娜笑问:“需要保持这个难度吗?” 聂郁对上巴泽尔的目光:“当然。” 刚才一直嫌气氛太和谐,现在火药味儿终于出来了,诗蒂娜的报分声里,众人都有些应接不暇之感。 “11:13。” “13:14。” “哦,漂亮的连击,16:15。” “19:19,啊,还是19:19,两位先生,不要浪费我的子弹好吗?” …… 余光瞥到宁昭同准备去摸第三瓶,傅东君惊得一把扑过去:“我靠,你喝了多少?” 估计确实喝得有点多了,宁昭同反应略微迟钝,几秒后才解释道:“第一瓶就剩个底儿,也就一斤多。” “什么叫也就?五十三度你喝一斤多!” “不要激动,”宁昭同有点费劲地调整了一下腿,劝他,“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酒量,白嫖的不喝白不喝。” 傅东君都气乐了,一把夺过她的杯子:“白嫖几千块,二十万包机送你回去治急性酒精中毒,你是会做生意的啊。” “不会的!”她不满,“杯子还我!” “不可能,不许喝了,哥哥没收了,”傅东君劝她,“再喝一会儿那傻逼得怀疑你为他借酒消愁,不嫌麻烦啊?” “啊?” “那个,左边那傻逼,你前男友!”傅东君也不客气了,往她脸颊上拧一下,“不是,好歹也是这地球上枪法最顶尖的一群人在为你比赛,你好歹也看两眼。” 宁昭同嘟囔:“没兴趣。” “为啥没兴趣?因为你中国柳德米拉的枪法?” “……喝醉了掐死人犯法吗?” “在这地方应该不犯,”手感还挺好,傅东君又拧了一下,“但你掐不死我。” “就知道欺凌弱小……”她揉了揉脸,语调有点飘,“你不要说刚刚那种话,巴泽尔又不是阿纳托利,说了是为他们的男性颜面而战,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少来,长了眼睛的都知道那鬼佬是嫉妒聂郁。” 宁昭同有点困惑:“他嫉妒什么啊。” “我拒绝猜测顺直男的想法,”傅东君顿了顿,又问她,“你就真没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跟巴泽尔破镜重圆啊?” “不是,不过你和巴泽尔到底发生过什么,他这么追着你不放?” “那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 “行,先不聊这个,”傅东君把话题拉回来,“我是说,他俩为了你比赛,你就不觉得兴奋、害羞、激动,或者少女心怦怦跳?” “……我他妈两辈子加起来都六十多了,”宁昭同表情很是痛苦,“你用的词儿真的让我有点想吐。” 傅东君讲道理:“你这是刻板印象,为什么六十岁不能有少女心?等你哥我六十了就穿粉红元气少女的衣服去跳广场舞,还带你嫂子一起。” 宁昭同放弃跟他扯皮了,往他肩头一趴:“可能你说的是对的,我是越来越麻木了。” “怎么说。” “就是,对讨我欢心这种事,真心实意开心的阈值越来越高了,”她想了想,“上辈子要讨我欢心的人太多了,我知道他们有所求,愿意给就给,不愿意给我心里也没什么负担。至于大家的注视、羡慕、祝福……更是见得太多了,心里完全起不了波澜。” 他叹气,揉了揉她的头:“你是被惯坏了。” “可能是。于是很多时候我只能付以礼貌,很难投注情感,”她抬手指了指巴泽尔,“尤其是养了孩子后,这种前路千山万壑的追求,我只觉得他自私,在感动自己而已。” “怎么话说得那么严重?” “明光十七年的探花想追念念,他家一个jiejie一个寡母,非说念念成心断她家香火,”说到这里宁昭同都来气了,“他那儿子倒是真对念念一片痴心,但自己jiejie自己妈不管不劝,只追着念念有什么用,等着念念给他纳妾是吧?” “不是,等等,”傅东君一脸痴呆,“念念不是咱外甥吗?” “对,我的大儿子。” “……咱儿子也喜欢男的啊。” “对,天生的,从小就喜欢缠着漂亮叔叔。” “漂亮叔叔我也可以!”傅东君心怀荡漾,倒还能把话题拽回来,“所以你这意思是,巴泽尔多走两步你还能考虑考虑。” 宁昭同瞥他一眼:“不是。自从他打算把我关在家里以后他就已经被我拉进黑名单了。我是说这群恋爱脑什么现实情况都不知道考虑,就知道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愿意为你付出生命,跟他妈邪教分子似的。” “……”傅东君竖起了大拇指,“喝一斤多脑子还那么清醒,不愧是我的师妹——所以你为什么会接受老鬼?” “……” 宁昭同摸了一下鼻子,感到些许尴尬:“可能,他喜欢我?” “同同,这我就不能理解了,”傅东君语重心长,“虽然老鬼不是只会说‘我喜欢你’的傻逼,但你们之间一样有很多现实情况需要考虑吧?” 宁昭同想了想,点头:“你说得对,那就我喜欢他。” “……所以区别就在于你不喜欢阿纳托利和巴泽尔是吧?” 她疑惑:“这还不够吗?” “够,当然够,”傅东君推开她,悲伤地薅了一下头发,“我只是突然觉得我跟你说那么多简直像个脑瘫。” “好啦,我懂你意思,”宁昭同反过来安慰他,拍了拍他的手背,“师兄,我没有任何遗憾,不管是巴泽尔还是聂郁。” “你怎么提都不提阿纳托利?” “他就是小孩子,以前就把我当玩具,输给别人了就不会多说了。你看,这里都找不到他了,”宁昭同颔首,眼里有夕阳的颜色,“你还是对聂郁好一点儿,他脾气再好你也不能成天给他甩脸子啊,欺负人是吧。” “你胳膊肘怎么往外拐啊。” “主要是你这脾气没道理你知道吧,你、啊,”那边突然喧闹了一阵,宁昭同瞅了一眼,继续说,“昨天我跟他聊了一会儿,他回国以后巴泽尔给他发了个消息,说我已经死了,这事儿你不知道吧。” 傅东君一愣:“啊?” “你果然不知道,”宁昭同叹了口气,“反正内情挺多的,没觉得聂郁哪儿做得有问题,反而他还挺难过的,觉得对我有愧。你把关系处好也能帮我劝劝,挺好一人,别一辈子都背着我这么个阴影过下去。” “他本来就应该对你有愧,”傅东君嘀咕一声,倒是放低了声音,“我也不是想把你俩凑一块儿,但你看这情况,你还拿命救了他对象,这关系断得了吗?断不了,当朋友处也总得把话说清楚,存着个芥蒂多恶心人。” “这种话可别挂在嘴边,什么叫我拿命救了他女朋友,我之前根本都不认识徐卿仪,”宁昭同失笑,“我跟他也没什么芥蒂,是你过不去,我没说错吧?” 傅东君不满:“还成了我的错了是吧?” “我知道你关心我,”她放缓声线,“但总不该伤害无辜的人。” 傅东君被说得心尖儿都酸了一下。 “我” “同同。” “宁!” 两人循声望去,一行人逆着夕阳走过来。 安娜俏皮地挑了一下眉:“宁,飞盘用完了,可是他们没有分出胜负。” 宁昭同惊讶,看向聂郁:“平局啊。” “是,”聂郁笑,把枪收好,“他们想让你出个主意,把胜负分出来。” 巴泽尔闻到馥郁的酒气:“宁,你喝了白酒吗?” “一点点,”宁昭同站起来,“有想玩的项目吗?” 巴泽尔神情温柔:“你决定就好。” 她换了中文,问聂郁:“允许你作弊,想玩儿什么?” 巴泽尔一听,也换了中文,假意不满:“宁,你太偏爱他了!” “那只是一个玩笑,”宁昭同朝聂郁眨了一下眼,“我听说狙击手都很会做针线活。” 两人一怔。 十分钟后,聂郁和巴泽尔膝盖上横着那件饱受摧残的婚纱,拿起了针。 夕光温和地撒下来,给他们勾上柔软的曲线,江成雨摇头叹息:“临行密密缝,这就是母爱。” “……Fuck,”卢卡斯捂了一下额头,“我发誓,如果我知道有这一天,我会对这条裙子好一点的。”至少也不会把腰给撑破。 诗蒂娜啧啧称奇,问巴泽尔:“如果我告诉你这条裙子价值三万美金,你会不会开心一点?” 巴泽尔头也不抬,非常仔细地将裙摆上的羽毛流苏缝补上去:“如果宁愿意穿着它参加我的婚礼,我会开心一点。” “可以。”宁昭同道。 巴泽尔立马抬头。 “作为宾客的话,”宁昭同补充,“只要你的妻子不介意。” 众人笑,安娜搂着她的肩:“honey,你该对他友好一点。” “我可以公平一点,”宁昭同笑眯眯的,用英语问聂郁,“你想要我穿着它来参加你的婚礼吗?” 傅东君瞥来一眼。 聂郁失笑,也用玩笑语气回道:“我发誓,我绝对不会给你发邀请函的。” 大家都被逗笑了,三三两两席地而坐,看着两个男人认真地缝补那件被糟蹋得没法儿看的婚纱。 抖掉细沙,梳理好羽毛流苏,缝补好蕾丝…… “哦,天哪,”巴泽尔看着腰上的缺口变为一支黑色的蔷薇花,“这太漂亮了。” 聂郁还在完善叶子的部分:“我很喜欢蔷薇。” “你的心里有一头猛虎?”巴泽尔笑。 “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聂郁知道这句诗,眉眼垂着,一针一线认真至极,“我们明天就要离开了,我想以此向你送上别离的祝福:所有的往事都会逐渐逝去,希望我们余生都不再见面。” 他的语调柔软得不可思议,巴泽尔怔了一下。 西格夫里.萨松,那是一位反战诗人。 余生都不再见面。 那一瞬巴泽尔忽然受到了某种触动,来自一些遥远的记忆:他们在长辞的爱人面前,在那个冰冷的墓碑面前,一起唱了一支怀缅的歌。 那时自己是什么感受呢?当看到他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右手的时候。 “Amos。”巴泽尔唤了一声。 聂郁抬起头,看见夕阳落到他宝石绿的眼睛里。 巴泽尔笑,把针插到线卷里,站了起来:“你的蔷薇很美,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