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8 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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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地小镇的夜生活比想象中丰富得多。 黄伟待在天台上,任对面的灯红酒绿浸透眼睛,蓦地开口,声音很低:“要是这么大阵仗,也没找到救你夫人的办法,你会怎么样?” 陈碧渠没有第一时间作声,睫毛起伏了两下。 几分钟后,陈碧渠道:“不活了。” 黄伟差点被呛了一下,没想到这平日里乖顺懂事的小子突然蹦出那么一句来噎他,有点好笑,却在开口骂他之前,看见他眼底闪过的一点光亮。 黄伟微微一愣,心里顿时有点不是滋味,斥道:“哭什么哭,刚开始你就哭,晦气!” “局长,您知道,我父母去世得很早。对于我来说,夫人是我的根系,”陈碧渠盯着底下的KTV,抖掉睫毛上那点湿意,“树有根系,枝叶生得再广,也不会有游离的恐惧。如果根系枯了,再坚实的枝条,也没有什么生机了。” 黄伟第一反应是底下人说这小子酸没说错,第二反应则是自己的心头比他的话还酸,他微微叹了口气:“你这小子,国家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眼里就你老婆……” 陈碧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辩驳,眼里的泪光却越发明亮了。 黄伟想给他来一下,手掌落到青年的背脊上却自然化作了安抚的轻拍。 算了。 这关头问他这话,是自己不应该。 凌晨三点,关瀚文和陆时传来消息,得手了。 黄伟往群里发了一句撤,招呼了陈碧渠一声。 花脸,毒贩,德宏人,常年在缅北活动,在严打时被判过两次,加起来一共坐了三年的牢。 专案组的审讯专家叫梁清,一米七一百六十多斤,一张总是乐呵呵的圆脸,跟专案组里所有人都处得不错。但这么一位弥勒佛模样的老哥,乐呵呵地拎着自己的家伙进去,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说这小子招了。 一进门一股尿sao味,乔琢明都啧了一声:“手段够狠啊老梁。” 梁清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哈哈一笑:“见笑,见笑。” 花脸看着吓得够呛,腿抖得像筛糠一样,乔琢明上去就是一脚,把他踹远了:“配合点儿,不然有的是苦头吃。” “好、好!我都说!”花脸努力爬起来,“不晓得各位大哥是何方神圣,我花老三最近真的是安安分分……” “嚯,还有心情油嘴滑舌的,”乔琢明乐,上去又是一脚,“好,第一个问题啊,回答不上来你就把你尿出来的再舔回去!” 黄伟受不了了,掀了掀自己的花T恤,转头出门。 这人要不是这些恶趣味,说不定早就是处长了。 花脸一边抖着一边交代,心里更是费解:这群人训练有素,手脚利落地绕过他兄弟把他捆了,还大部分是北方口音。他本来还以为是条子,但条子做派不会那么恶心……也不像缅甸那些大哥的行事风格。 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得到了还算老实的答案,乔琢明面上不动,话锋一转:“我听说,独龙江那边,有大老板投资了什么项目。” 独龙江? 花脸有点困惑:“我不晓得,真的不晓得。” “真不知道?” “大哥,我真不晓得,我都好久没克过那边了……” “你没去过那边,但你可是卖了不少货过去。” 花脸赔笑:“大哥,真的没有这种事,卖货越界最犯忌讳,我” “我说的不是粉,”乔琢明用力一脚,几乎把花脸踹飞了出去,“我说的是人。” 人? 花脸脑袋被撞了一下,头晕目眩地琢磨这个字,片刻后想到什么,脸色猛变:“你、你们是想去那个厂头?!” 好,端倪出来了。 乔琢明掏出自己的随身匕首,准备给这小子加点压,结果还没过去,花脸杀猪一样地嚷了起来:“不得行!不得行大哥!这个东西真不能碰!一碰要命的啊!” 反应那么大? 黄伟听见动静进来,示意来个人控制住花脸:“别让他这么叫。” 虽然是荒郊野岭,也保不齐让人注意到。 陈碧渠踩着地上的尿血混合物过去,从后面按住花脸:“还想要命的话就小声点。” 花脸都快哭出来了:“各位大哥,大爷,神仙!那个厂真的去不得!我不嚯你们,我回来后做了三个月的噩梦,想起来都要打摆子!那次过后我就不往那边卖人了——不!我后来就不卖人了!” 这么爽快就承认了。 “做了三个月的噩梦,还有心情拿着跟别人吹牛逼啊?”乔琢明掏出笔记本,“什么时候去的那个厂?” “前、前年了。” 前年,小陈说那位亲历者是半年前才跑出来的。 “那个厂现在还在运作吗 ?” “我不晓得!” “不知道?” “我真不晓得!”花脸急了,“那牛批都是喝醉了才吹出去的,我现在都后悔得很!打听都不敢打听!” 乔琢明不置可否:“谁带你去的?” “城头如约宾馆的夏老四。” “他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带你去?” …… 五点钟,陆时通过自己的路子把花脸捆着运往昆明,专案组一行人略微收拾了一下,准备回贡山县城吃个早饭。 一堆北方胃,也没想着要去找什么特色菜,几个人进了一家门脸冷清的米线店,一头雾水地加加减减。乔琢明看陆时在那里刮木姜,好奇心一起说也来点,没想到一口进嘴差点呛了个狠的,最后加了小半瓶子的醋硬顺溜下去了。 中午一点,夏老四被控制住,两点钟,专案组得到了重要信息。 厂子的业务停了,但东西还在那里,也有几个人守着。 夏老四主动说要带路,但乔琢明不信他,让陆时把他送回昆明。乔琢明出门抽了支烟,抽完回来,对着众人道:“连着动了两个人,对方要是警惕心强,估计已经在动作了。我们要快点摸过去了。” 黄伟问:“就我们几个?我可跟你说,我这老胳膊老腿,跑五百米都够呛。” “开玩笑,老子这回后台那么硬,部里都不敢放屁,我能那么愣头扎进去?” “少来,我可跟你说过了,这回不能向部里求援,”黄伟警告他,“要什么管喻显辉要,谁是自己人搞清楚。” 孟峡峰在公安部势力根深蒂固,要不然他们俩也不至于那么多年一筹莫展。 “得了得了,我知道,”乔琢明摆了摆手,转头,“小陈啊。” 陈碧渠把水拧上:“您吩咐。” “什么吩咐不吩咐,甭这么客气,”乔琢明探身过来,“我是说,你那个少将老哥,手底下是好手吗?” 陈碧渠笑:“绝对是出乎您意料的那种好手。” 这下黄伟也惊讶了,猜测道:“特种部队啊?” 陈碧渠没有正面回答,拿起手机准备出去打电话,只留了一句“您见了就知道了”。 别的不说,这部队的机动速度有点惊人了,陆时王者荣耀第三把刚开,陈碧渠就推门进来:“人到了,给了集合地点,让我们立马过去。” 陆时算半个地主,车一直是他开的,此时一把把手机递过来:“小陈帮我打一下。” 陈碧渠知道这个游戏,但不会玩,勉强cao作了几下就被乔琢明抢了过来:“我来。玩的什么,张良,中路还是辅助?” 张良。 陈碧渠偏过脸,看向窗外茂盛的植被。 “辅助是东皇,我是工具人中单。” 东皇加张良,对面的貂蝉加澜一进场就死,十分钟就平推到高地了。乔琢明玩完还有点意犹未尽,但没有再开一把,看了看陆时的号:“嚯,省级蒙恬,挺牛逼啊。” 陆时一笑:“快到了。” 到跟前了才见着车,柳暗花明出来这么一大堆荷枪实弹的哥们儿,乔琢明都吓了一跳:“我cao!” 喻蓝江把枪一横,跟乔琢明握了个手,话是朝着陈碧渠的:“傅东君带队过去侦查了,那是个山谷,出事儿不一定好跑。” “原来是伴郎先生,怎么称呼?”黄伟认出他了,过来跟他握了一下,“辛苦你们。” “不辛苦,姓喻,别客气,随便叫就行,”喻蓝江招呼他们上车,然后跟陈碧渠抱怨,“太师一直没消息,等得我难受死了,老鬼也不接电话……”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陈碧渠安慰他,“今天就是妫神医施针的日子,应该回来就能看见消息了。” “哦,对,那男的靠谱吗?” “靠谱,”陈碧渠给大医正站台,“活死人rou白骨是夸张了,但天底下的疑难杂症,若大医正治不好,就没有人能治好了。” 那么牛逼?真的假的? 喻蓝江没有质疑出声,撑着脸看窗外的景色,心情不是太好。 厂址两公里外,喻蓝江跟傅东君会和:“里面啥情况?” “没发现重武器,前后门各有六人的安保队伍,十二支枪,里面就几个做饭洗衣服的女人,”傅东君迎上来,“这地方偏,也没信号,估计动静大点儿也没关系,我们直接冲吧。” 喻蓝江一听,纳闷:“你怎么比我还粗暴。” “那冲不冲?” “冲,”喻蓝江才是这次行动的主指挥,定了调便去后面安排,“小陈,你们坐两辆车,我们直接冲。” 对淬锋来说,这种级别的任务出动双小队,那就意味着两个字,屠杀。 十二人的安保队伍虽然有枪,却几乎都没有做出像样的抵抗,子弹一共没出来二十发。五分钟后乔琢明在厂中央下车,看了一眼大门口东倒西歪的尸体,背脊都有点发凉:“你们这……” 傅东君催了一句:“跟上!”直接踢开了厂房的大门。 之后就是专案组的主场了,偌大一个厂区,文字资料没留什么,但实验设备基本都还在。姚方仔仔细细地拍满了两张内存卡,陆时也找到了不少意料之外的东西,而最让人惊喜的还是乔琢明这边的发现。 “都过来,这房间乔孟光住过。” 陈碧渠忙不迭地朝楼上跑,但倒了大门口,乔琢明却拦住他:“你就别进去了,看了生气。” 还是黄伟推开他:“他不进来,那墙上照片你认识?” 乔琢明笑了笑,去旁边抽了支烟。 陈碧渠得到允准推门而入,一照面就是一张巨大的海报。海报上面是个AI换了宁昭同脸的半个裸女,已经很旧了,上面有斑斑点点的水渍。 陈碧渠盯着看了片刻,意识到这还不是AI换脸,而是《梦中人》的剧照P了个胸上去。 姚方摇了摇手里从关瀚文那里接过来的袋子,里面装着刚从海报上刮下来的粉末:“真他妈恶心。” 陈碧渠反应过来,那不是水渍,是精斑。 他按捺住那点不适,转向靠床的那一边墙壁。 这面墙基本上被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名被线条连接起来,而最中间也贴了一张宁昭同的照片。陈碧渠得到关瀚文同意,掀开被褥踩上床板,凑近了,发现这张照片里的宁昭同特别小,看上去才十六七岁。 他按下快门,心头直直地坠下来。 果然,他们那么早就开始盯着夫人了。 周围的名字里不乏熟悉的,陈碧渠一一拍下来:聂郁X,陈承平X,喻蓝江X…… 陈碧渠猜测这个“X”是不能再追查下去的意思,因为“傅东君”的后面有一串非常大的链条,包括傅边山和写明国安身份的许诚,但最后还是被乔孟光打了一个X。 陈碧渠游移着视线,突然一顿。 一个树状分叉,左边写着“沈”,右边写着“爸”。 爸。 孟峡峰。 陈碧渠在那间屋子里待了三个小时才出来,除了将整面墙的细节都拍下来,还收获了一些意料之外的资料。傅东君上来看了几眼,眉头一蹙:“这是……分析同同打架的笔记?北师大门口那回?” 陈碧渠让开一点:“兄长进去看看吧。” 不多时喻蓝江也上来了,但是傅东君阻止了他进来,喻蓝江坚持要进去,不多时就传出几声忍无可忍的辱骂。 乔琢明对黄伟示意了一下:“这两位也是局内人?” “那位壮士我不知道,”黄伟用笔尖点了点照片里的那个名字,“这就是里面那位漂亮小哥。” “?” 乔琢明连忙拿过来看:“傅东君?” “对,傅东君,那位更早的受害者……”黄伟喃喃,“我说这么眼熟呢,东梅的儿子啊。” 第一次过针花了整整三个小时,出来时繁息妫背心都湿透了,嘴唇雪白,眼角泪痣红得滴血。 韩璟连忙接住他,扶着他坐到凳子上:“怎么样?” 林织羽递来一瓶水,繁息妫拧了一下拧不开,有点恼火地塞到韩璟手里。这时候韩璟可不敢惹他,拧开瓶盖端端正正地奉上去:“歇会儿。” 繁息妫缓了十来分钟,把见底的瓶子递给韩璟,对韩非轻轻摇头:“比我想象中更差。” 一句话说得几人心头都是一沉。 最后还是薛预泽第一个开口:“目前是什么情况?” “有效,但效果并不好,”繁息妫神情凝重,“她气脉护得太紧,若贸然以针相激,怕她溺于魂梦,一睡不起。” 这是薛预泽完全不懂的领域,但听着总觉得不像什么医学。倒是韩非沉吟片刻,开了口:“我记得你说过,此针法探之肺腑,激其本源,故有回春之效。” “然。” “昔日同同难产濒死,你便是以此回春,保了她一口气脉,”韩非颦眉,“昔日她多念幼子,尚无气脉护得太紧之说,何以如今至此?” 繁息妫摇了摇头:“血气凝滞于胸,想来与心念有关。” 心念…… 又是一段沉默。 许久,薛预泽吸了一口气:“意思是,她很可能醒不来。” 繁息妫看着他:“是。” “现在最紧急的是她加速衰老的情况,”薛预泽看着她越来越多的白发,心头酸涩得厉害,“只有抑制住这个趋势,我们才有时间考虑醒不醒的事情,几位觉得呢?” “正是如此,”韩非认真地看着繁息妫,“此时性命为先。” “那肯定的,”繁息妫点头,向薛预泽解释道,“往后我每三日来施针一次,大约半个月后就有成效了,到时候你可以让他们来取样。” 半个月就有成效? 薛预泽略有惊喜:“好!辛劳妫神医!” 专案组带着厚厚的材料与特地留下的两个活口,由淬锋一路悄悄护送进了昆明,拉着公安厅厅长喻显辉连夜开会。 喻显辉把照片放大缩小来来回回看了二十分钟,啧了一声,把烟按了。 妈的,知道这事儿棘手,没想到这么棘手。 “接下来准备怎么查?”喻显辉问。 乔琢明抖着腿不吭声,而黄伟左右看看:“明天飞广西?” 这下乔琢明要出声了:“我可先说清楚啊,广西可没有老喻在,小陈也没有多的哥哥。” 黄伟看陈碧渠:“你哥什么想法,还愿意继续支持工作吗?” 陈碧渠略有为难:“他也做不了主,您先请示一下吧。” 做不了主……那当然,人民军队要能让他们在地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就要出大问题了。 黄伟收回目光:“先分析一下案情吧。傅东君还在外面?” “是,他说有事随时问他。” 东梅,傅东君早逝的母亲,可能是乔孟光计划的第一个受害者。 她是个比较特殊的受害者,不仅因为她是第一个接受乔孟光改造的,还因为她是主动接受乔孟光改造的。而愿意接受改造的原因也很简单,东梅的丈夫傅边山家暴,她想要获得反抗的力量。 这是黄伟的猜测,来自于东梅的父亲,傅东君的外公东准。东准说,东梅某次回家,曾说过“很快他就打不过我了”。 和之后的许多受害者相比,东梅算是比较幸运的一位,因为在她身上的改造没有出现太大的问题。这个太大的问题是指奇形怪状的变异和痛苦至极的死亡,专案组从德里亚的口供里了解到,他将这些人都血淋淋地解剖了放在同一个地方,并把那个地方称为神的国度。 花脸见到的情况,应该和这个差不太多。虽然他们最后没有找到那个地方。 东梅在四十岁时心因性猝死,三甲医院出示的报告。傅东君说,母亲最后的那几年里,傅边山没有打过她,自己还曾经期盼过父母的关系能逐渐正常。 而国安的许诚,是东梅曾经的追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