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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常羽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他又接了个跟黑城家有关的任务。 “放烟花吗?这活儿可不简单,就给这么点钱可不厚道啊老板。”脑后扎着一条辫子,面上戴着黑色饕餮面具的少年眯眼笑着,语气轻快地跟面前的人讨价还价,“老板莫不是看我小就诳我,这活儿不光要给大价钱,还得提前给呢!”他灵活的手指间翻转着一枚铜钱,似是十分熟练,眼睛不看也能保证铜钱在手掌不停翻飞。 “哼!哪有不干活就先给钱的道理!”用白布蒙着面的中年男人目光阴沉,语气充满不屑。他后仰身子抱起双手摆出防御姿态,似乎不愿再谈。 “老板真当我是头一天出来做事。两家人火并呢,要我家大人去屋顶上放烟花,那不让他当活靶子?我不管老板您把水搅浑想摸哪条鱼,但我家大人豁出性命去做事,说不定都没法全身而退,万一到时候您再赖账,我家能打的没了,我这么小一个,细胳膊细腿儿的,可没法跟您理论。要干肯定要先付钱,而且还得是全款。” “人挺小一个口气倒不小!全款给你了你跑了怎么办?口口声声你家大人、你家大人,藏头露尾的,派你这么个小孩来谈,我怎么信得过?” “我哪敢跑呀!干这行信誉多重要,我家大人也是经人介绍才能找到老板您。我们要是那种随便坏规矩的人,别人还能让我们有活干吗?” “那你告诉我是谁给你们介绍的我。”男人凑上前,手肘搁在桌面上,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盯着少年。 “这可不能说!”少年收起铜钱也把手肘搁在桌面上,人凑上前去,抬起一双火红的双眼望着男人,还是笑着,没有一丝惧意。“说了就坏规矩了。” “哼。”男人松开抄起的手,收起紧绷的气势,拿过桌上的空茶杯在手里把玩。 “哎呀,老板您要是信得过我们,我们就好好来谈谈价,要是信不过,出了这个门我就当从来没见过老板您。”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终中年男人松了口,开始跟常羽谈价。 任务倒是简单,说在那个破城区如果看黑城家的一路前进一直没遇到阻拦的话就点燃烟花。毫无疑问被烟花标记出位置的人会面临什么样的绝境,不过常羽并没有理由为他们cao心。常羽猜测这位老板是中村那边的人,但刻意绕开了相关话题。出来做事,不戳破对方身份是最基本的礼貌。 明摆着跟中村家或者黑城家对着干的任务很少能找到人接,长期在这边活动的人都会自觉避开这两条地头蛇。这份工作的报酬最终谈到了少年满意的程度。从茶室那处隐秘的半地下室出来时,常羽怀里多了一兜子金银和五枚特制的烟花。 这单干完,一段时间不用开工了。少年摸摸怀里的贵金属,哼着小曲儿钻入人群。 黑城、中村两家死对头并没有约好明确的火并时间,少年一边关注着城里动向一边抓紧时间混入各种地方从各种人口中打听消息。他心里想着是为了更好完成任务,但一聊起来总忍不住多问两句。 “黑城家的家主真年轻啊,他到底多大?” “他们家都是白色头发吗?真少见。” “一直跟着他的那个傻——咳,那个大个子叫啥啊?俩眼睛不是一个色儿的。他们是兄弟?” “没事没事,我就随口问问。” 看他长那么好看,免不了有些好奇。 当然最后一句咽了下去没真的说出来。 “想在这里活得久就少打听他。”当时被人这么警告道。 “他还能知道我打听他不成?” “他啥都知道。那个山口觉鼻子灵得跟狗一样,有啥关于他家主子的消息他闻着味儿就来了。” 常羽一开始不信邪,但没两天就在他经常活动那附近看到了山口觉的身影。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男人像鹰一样盯着来来往往的人,准确地指示手下找到常羽前两天打听过消息的人带到跟前来问话,吓得少年连夜搬了家。 真是属狗的吗。常羽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心里念着。不过看大少爷那么小小的就不是很能打的样子,养条大只的恶犬护身也对。 不对,不是少爷,是家主。 少年把小小的包袱甩上肩膀,关上门,准备重新寻觅间主人不在的屋子“借住”。 以为城南这片离黑城家太近大家不敢说,但换了地方也没能多问出些什么。可能常羽面孔实在太生,哪怕在中村家的地盘也没人愿意跟他多说贡弥的情况。问了几次下来常羽发现还没自己了解的多。 好歹我还知道他背上有纹身呢。少年想。 不光知道,还仔细舔过。 舌头瞬间回忆起贡弥纹着暗红花朵的皮肤触感,口腔里突然涌出唾液,少年咽了一口。 不光舔过纹身,还舔过他的肩膀、他的锁骨、他的喉结、他的嘴唇、他的脸颊和他额头上的疤。 只要想到一点跟贡弥有关的事,思维就迅速绕回到那销魂一晚。过分美好的初体验实在刻骨难忘。一想到那么高高在上、在别人嘴里仿佛禁忌一样的存在,跟自己有过最亲密的接触、在自己的强迫下百般不愿却也被快感逼得呻吟出声,少年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体温和呼吸。 在黑城家扎根的城市,跟黑城家家主有关的信息几乎随处可见。黑城家的庞大产业,黑城家的家徽,黑城家的武士,黑城家的走狗;专门蹲守的话,还能见到黑城家家主本人。托这些的福,常羽梦到贡弥的次数相比之前有了大幅提高。每次醒来面对狼狈的自己,向来随性妄为的少年都会怀疑自己跟过来究竟是对是错。 非常想跟他再做一次。但现在看来这个事的难度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得多。 主动找到门路接下跟黑城家对着干的任务,除了要赚钱养自己,少年还怀着一些别的隐秘的期待。 夏天挺好,裤子干得快。常羽默默洗着沾染自己体液的衣物,石楠花的味道却让他又硬了起来。 真麻烦。 也不是没想过找其他人解决,但他这么漂亮个小少年孤身一人去那种地方,又无权无势的,怎么看怎么像羊入虎口。而且一般地方可找不到那样的美人。 他可真好看。 可惜一时半会儿吃不到。 在少年时轻时重的纠结中,黑城家和中村家有了动静。不知道哪家率先开始,注意到的时候,黑城、中村散布在外的人全都在往本家赶。几天时间下来,城里酝酿出一种剑拔弩张的尖锐气氛,争斗一触即发。某天下午,城南黑城家的人马开始聚集,城北中村家得到消息也火速动起来,一直关注两家动向的常羽也开始了他的行动。 扎好辫子,戴好面具,调整好手臂钩锁,揣上烟花,常羽离开了“借住”的地方。趁着夜色尚未落下,一身黑衣的少年熟练地翻上屋顶,躲着下边人的视线,朝城中那片扎眼的荒废地跑去。 两家人毫不避讳地从黄昏开始码人,城里人知道今晚有一场大战,家家户户早早开始熄灯。天上闪电越来越亮,空气越来越沉,风越来越大,四周却越来越安静。 远远看到黑城家的人聚在一处,常羽小心绕过火把照亮的地方,潜伏在废城区边缘的某个破屋顶。 这段时间两家人看得很严,都防范着对方提前在这边埋伏,常羽也没机会提前过来熟悉地形,今晚还是他第一次过来。 远远看到马车过来,然后顶着白发十分显眼的贡弥从车上慢慢走下来。常羽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他身后那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山口觉就遮了个严实。 说起来这人每次都很熟练地挡在可能有危险的一侧,把他家少爷放在更安全的一边。常羽回忆起之前几次蹲守,每次都被他挡了视线。 听不到贡弥在安排什么,聚在他面前的人领了东西散入人群,包括那个山口觉,然后又纷纷找了人来见他。常羽望着贡弥小小的背影,想象着他的表情。 明明是在场最矮的一个,大家却都怕他呢。难得能好好看看他,常羽注意到所有人在面对贡弥时都弓着背、低着头,十分谦卑的姿态。 山口觉第一个整备好队伍朝这边走来,常羽忍不住缩到遮挡物后面免得被他看到。 应该不至于真像狗一样能闻到生人气味吧?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不过他不跟在他家少爷身边吗?这么大场面,不怕大少爷出事? 心里总觉得贡弥是年轻的少爷,常羽也懒得再纠正自己。 听到觉的队伍走远,常羽又探出头来。 举着火把的一支支队伍在高处看来十分显眼,如发光的水流灌入一条条细小的渠道。常羽借着火光跟了一阵,前方开始传来打斗声。眼看云层压得越来越低、雨就要落下来,常羽也不想再耽搁,摆好第一枚烟花、点燃特意加长的引线,从屋顶爬回地面躲好。 夺目的闪电突然劈下,视线还残留着一片灰白,烟花升空的一点微光都变得不那么显眼。特制烟花升空带着尖锐的哨音,最后炸开的花火不大,但那刺耳的声响已足够引人注目。 炸雷轰响。 常羽心跳突然快起来,像是心脏被雷声敲着疼,又像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什么不好的事突然发生了。 闪电一道亮过一道,密集的雷声更如催命一般。 被烟花指示出位置的队伍毫无悬念地被中村家的人堵上了,人数处于劣势的黑城家声息很快弱了下去。 因着常羽接了任务,中村家怕是专门安排了一些机动人员,一等到烟花信号出现就四面八方地围过去。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拼杀声,重新爬上屋顶的常羽回头看到有一处黑城家的火光逆流了回去。 中村家的埋伏吗?还是黑城家的内讧?少年没多想,甩掉脑中念头专心朝前追赶着黑城家的人。 五枚烟花放完,常羽应该离开了,但那逆流的火光又让他有些在意。 如果那个大少爷要亲自出马,应该就是在最后那支队伍里了。 反正去看看也不亏。 万一呢。 暴雨倾盆而下,天地万物此时都被雨水连在一起。 万一赶得凑巧,就有机会了。 少年心中隐秘的期待,似乎就要实现了。 雪亮的闪电不时照亮周围,常羽回忆着之前看到的方位,循着若隐若现的哀嚎声,一路摸了过去。 拐入一条长长的直巷,常羽远远看到被几人逼到死路的贡弥,一头白发被闪电照得发亮。 借着短暂的亮光,贡弥挥刀砍中了身前的人,但自己背后也被别人砍中。暴雨中,他拄着刀单膝跪地,看上去身形更加弱小,整个人摇摇欲坠。 那么远,又隔着重重雨幕,本不可能看清贡弥的面容,常羽却仿佛被那燃烧的双眸锁定,呼吸一紧。 贡弥周围还有三个人站着,举刀围着他。 常羽心里紧张,望着贡弥的方向不管不顾地全力提速。眼看就要接近了,脚下却被狭窄巷子里倒下的人狠狠绊住;他整个人失去平衡朝前摔去,在淌水的地面滑出一道痕迹。被金属面具包住的下巴磕在地面发出一声响,护在胸前的手臂在地上一顿摩擦,却没觉得疼。泥水的味道和金属面具的铁腥味一起灌入嘴里,常羽一把抹开眼睛上的脏水、甩甩头爬起来接着跑。 忽闪的闪电让常羽看不到太多信息,他开始害怕下次闪电亮起时,那个仿佛会发光的人已经气绝倒下,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还没吃到嘴,怎么可以死。 完全的黑暗让闪电把眼前的一切拍成了仿佛静止的画片,雨线晶亮,雷声隆隆配着音。 贡弥举起了刀。 贡弥又砍中一人,但他身侧有人正一刀横劈过来。 贡弥背靠着墙壁像是马上要滑下,头微微仰着,似乎已经失神。 下一刀贡弥绝对挡不住了。 常羽捏紧拳头再次提速,在下一次闪电亮起时,他估摸着位置,伸出手臂、用覆盖手臂的金属机关挡住了下劈的刀刃,发出一声脆响。 “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那个傻大个去哪了?”他开口问道,努力稳住呼吸。 当然不能暴露自己一直在偷看的事情。 常羽挥手挡开刀刃,一脚踢在人手腕关节踢飞长刀,一手按住人脑袋顺着身体转动的力量狠狠撞向旁边墙壁。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颅骨开裂的声音在雨中也听得十分清楚。 碍事的人倒下,常羽回头看向贡弥,闪电亮起,他终于看清了反复在梦中出现的那双美丽眼睛。 墨绿色的眼眸被闪电点亮,失焦的视线在光亮起后汇聚成坚定的一点,深深落入少年眼里。 好想吻他啊。 但现在显然不是该干这种事的时候。 “你欠我条命哦,以后可得想办法还。”少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要太开心。 借着短暂的亮光锁定了最后剩下的人,常羽扑上想要逃跑的那人后背,十分熟练而迅速地拧断了他的脖子。 “解决完了,走吧,”轻巧落地,常羽把垂到身前的辫子扔到脑后,轻松地笑着,朝贡弥伸出手,“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 “……” 常羽已经做好了手被打开的准备,甚至已经想好了被拒绝后该说什么缓和气氛,闪电熄灭的瞬间,一片黑暗中,眼前人却突然扑进了自己怀里。伸出的手被抓紧,贡弥一头撞在他胸口,手中长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感受到怀中身体不断下坠的趋势,少年明白眼前人确实已经站不稳了。 闪电亮起,抵在胸口的白发反着莹莹的光。 “你是受了多重的伤。”常羽二话不说扶着人靠墙坐下,摸着他衣服上被割出的破口猜测着伤口的位置。“别乱动!我给你弄一下!” 顺着破口撕开布料露出还在不停冒血的刀口,常羽熟练地把贡弥的衣服撕成布条将伤口扎住。夜雨冰凉,手下这具苍白的身体被浇得一点体温也无,要不是摸着尚且柔软简直就像尸体一般。 “抓我手干什么!一直淌血你就死了!别动!” 上衣被整个强行扒下,闪电下雪白的rou体十分耀眼。后背正中皮rou翻开的刀伤足有十几公分长,划破了未完的纹身下部,红艳的花朵和被雨水稀释的血液混在一起,像是一刀斩断了黑蛇的尾巴。 “啧。”触目惊心的刀伤让常羽不忍细看,匆匆撕开布条给他层层裹上。长长的布条从胸前一圈圈绕过,紧紧缠绕,压迫住后背伤口减缓血流速度。血色很快在湿透的布条上晕染开,常羽只能尽量给他扎得紧一点。 “真是不要命了,打不过不会跑吗!”常羽一边忙活一边念着,贡弥安静地听着,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没有力气回嘴。 后背,右肩,左侧大腿。除了这三处比较深的伤口还在冒血,其他划伤已经被雨水泡得发白鼓起,似乎血也流尽了不用再cao心。 简单包扎后的贡弥看着似乎比之前更凄惨:上半身赤裸着,厚厚地勒着仿佛裹胸布一样的白色布条,匆匆撕开的布条还挂着毛边,被雨水打湿纠结在一起;下半身的裤子被撕掉了一条腿,伤口包扎下,大半条左腿暴露在外,雨水顺着长腿不断灌入沾染泥渍的白色足袋。 “幸好你是遇到我。”常羽刨开额前有些挡眼的刘海,在贡弥反应过来前把他抱起,“说吧,去哪。” “刀。” “啧。” 常羽又把人放下,弯腰在地上摸到贡弥刚才落下的长刀塞到他手里,“拿稳,路上掉了我可不帮你捡了。” 贡弥拄着刀、推开少年想要自己走,不过推在身上的力道约等于没有,少年又把他抱起来。 “别浪费时间啦,快告诉我去哪!” 闪电亮起,常羽低头看着怀中面无血色、眼神冷冽的人,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戴着面具。 好想吻他。 看着十分娇小的大少爷抱着还蛮沉。常羽努力从他锁骨上趴着的黑蛇纹身上拔走视线,抬头看路。 怀中人微弱地挣扎了一下,最终放弃。 “直走……走到头,”贡弥终于开口,声音听着跟他人一样摇摇欲坠,“左转……” 常羽抱着贡弥迈开大步在巷子里走着。此时他又开始庆幸自己戴了面具,不然脸上的笑容一定很傻。 还有什么比救人一命更好提条件的呢?没有了! “怎么你们黑城家还要杀黑城家啊?明天我不会被你们家抓起来背锅吧?我只杀了两个人哦,其他人可算不到我头上。我救了你一命,你不会赖我吧?” 雨声、雷声很大,少年的声音只有更大。和面部贴合紧密的面具很好地把雨水挡在外面,让少年冒着大雨还能正常说话。 “不会。” 贡弥抱着长刀,侧头看着前进的方向,硬挺着身体,似乎想和抱他的少年保持着距离。 “那个傻大个怎么没在你身边保护你?他不是你保镖吗?怎么让你一个人对上那么多人。” “不是。” “——哎呀快帮我撩下头发,戳眼睛了!” 在常羽甩头无用、准备凑到人身上蹭开时,冰凉的指头点上少年的额头。比雨水更凉的指尖慢慢拂过,仿佛那些湿透的发丝重若千斤。常羽低头看到贡弥认真地盯着自己额前,仔细地把挡在他眼前的刘海捋到一边,然后又把手缩回胸前,抱紧长刀。 真乖啊。 “你别嫌我话多哦,我只是怕你晕过去。”少年不自觉放柔了语气,“你受了不少伤,又被雨水一直冲着,你突然死我怀里我都不觉得奇怪。你可得撑住,别吓我哦!” “好。” 雨势一直不见小,常羽小心地借着闪电的亮光在巷子里走着。前进不过几步路程,却明显感觉到怀中身体在慢慢失去力气、变得越来越沉。一开始强撑着不肯好好靠着他的人,此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头歪着靠在了他的肩膀。 “喂!撑住啊!”常羽突然有些慌,“握好你的刀,掉了我真的不会给你再捡了!” “嗯。” “前面左转然后呢?你得接着给我指路啊,我都没来过这边我不认识路啊!”常羽想加快脚步,但黑暗限制了他。他不能再摔倒了,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嗯……” “怎么会有人这么乱来的,多大事至于把自己命搭上!”少年口不择言,“还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吗?” “……报恩。” “嗯?”没料到贡弥居然回答了。常羽愣了一下,又很快接道,“那我救了你一命,你准备怎么报答我啊?这恩情也不小了吧!” “……” “喂!别睡啊!快说话!你不愿意说这个我们就聊别的,你别吓我!我很胆小的!”常羽看贡弥闭上了眼,忍不住晃了晃他,“喂,睁眼啊!” 长长的黑暗直巷仿佛永远走不到头,铺天盖地的雨水让少年有种原地踏步的绝望。 “喂!给我指路啊!” “……”贡弥睁开眼看着常羽。闪电短暂地照亮了他苍白的脸,深邃的墨绿眼眸里似乎藏着千言万语。 “别这么看着我!”相似的眼神让常羽想起不好的往事,他突然有些生气,别开视线,抱紧怀中的人,“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出来!说话!说出来!你不说我怎么懂,我没那么了解你!” “……” 像是抱着一捧烛火,毫无办法地看雨水一点点熄灭它。常羽心里烦躁起来。 “喂!贡弥!”常羽叫出他的名字,“你给我醒着!” 听到自己名字的人有了些微反应。少年感觉贡弥抓住自己衣襟的手指比刚才更加用力,于是更大声地叫着。 “贡弥!你能听到吗!贡弥!醒醒!” “吵……” “就要吵!你不跟我说话我就一直吵!” “让我休息会儿……” “要休息回去休息!别在我身上休息!” 雨声还是那么大,但贡弥的声音越来越小。 “回不去……” “别瞎说,我怎么也给你送回去!还等着你给我报恩呢!” “……” “说话啊贡弥!一说报恩就装死是吧?” “没有装……” “我知道你要死了好了吧!” 突然听到前方传来别的动静,常羽停下脚步,后知后觉刚才一路大声嚷嚷是多么不理智的行为。 “你可以把我丢下,没关系。”贡弥倒是冷静得很,如回光返照一般抓着少年前襟又探起身来。 “闭嘴!” 有光线照亮了巷子尽头,正是贡弥之前说要左拐的方向。 “大人!”伴随着中气十足的叫喊,提着橙黄油布灯笼的山口觉拐进巷子,照亮了厚重雨幕。 湿重的黑暗被摇曳的暖光撩开,常羽一下松了口气。 看到自家大人的惨状,觉丢下身后一帮人大步朝这边跑过来。 “真慢。”常羽听到贡弥嘀咕了一声。 防水油布中的灯火被风拉扯得几近熄灭,却还坚强地亮着。凌乱的火光在山口觉身上忽闪,能看到他湿透的黑色衣衫上也有被划破的痕迹,露出浅色的里衣。灯火摇晃得厉害,又隔着雨水,看不清里衣上是否有血迹。 男人魁梧体格带来的压迫感随着他的接近变得明显,他越是走近常羽越要抬起头看他;他最终在常羽面前站定时,少年仰头望着他,有种周围雨都变小了的错觉。 “大人!”觉伸出手似乎想接过贡弥。 “我没事。”贡弥却靠回常羽怀里,手仍抓着他的衣襟,语气冷硬,“快去你该去的地方,别管我。” 前一刻还一副要死了的样子,现在怎么就能像没事人一样发号施令?常羽不明白。 “至少让我送您过去。”觉边说话边把灯笼放在脚边,脱下自己滴水的黑色外衫给衣衫不整的贡弥盖上。 贡弥一手抱着长刀,一手抓着常羽的衣服前襟,没管盖在自己身上的外套。“那就快走。”这样催促着。 没多问常羽是谁、怎么在这里,觉干脆利落地提起灯笼转身带路,招呼他带来的那帮人原路折回。 “这是去哪?不回家吗?你伤这么重,这边有大夫给你治吗?”常羽问贡弥。 话一出口常羽就发现暴露了自己知道黑城家方位的事,不过在场没人在意。 “有大夫。”觉头也不回地答道。 贡弥靠在常羽身前,又闭上了眼睛。 哪怕灯光微弱,赶路的速度也比之前提升了好几倍。转过弯走了一阵发现沿路都倒着些中村家的人,和黑城家不一样颜色的外套十分好区分。常羽粗略一数,大概二十几人,只不过都一动不动,被哗哗的雨水掩盖了声息,不知是否还活着。常羽以为觉会顺势解释一下为什么来晚,但他并没有说话,只专心照亮常羽脚下、踢开那些人支出来的手脚,匆匆带着他们拐进一座破败的院子。其他人听从安排都等在回廊屋檐下,觉带着常羽一直朝屋里走去。木屐踩过室内几乎碎成渣的老旧榻榻米,激起层层土腥味。随着几扇外观越来越新的推拉门在眼前打开,光线层层透出,一个明亮的房间出现在三人眼前。 房间正中摆着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墙边放着一些旧旧的木头柜子,四处安放的灯盏光线亮堂又稳定。靠桌坐着一位面善的男人,正咋整理摆在桌上的药箱,越走近越能闻到他身上的药味。 进到干燥温暖的室内,湿衣的重量突然变得明显。三人身上的雨水不断滴落,木屐踩在木头地板上声声脆响,很快把干净的地板踩出一片泥泞。 常羽感觉胸口衣服被攥紧,忙弯腰放下手臂,让贡弥抓着他慢慢下了地。觉给贡弥盖的外套重重落在地上,溅起几点水星。 “东西都有准备。”关上门的觉回身拿过贡弥手中的刀,很自然地扶着他的手臂让他在大夫旁边的椅子坐下,弯腰捡起湿外套搭在自己臂弯。 “知道了,你去吧。”贡弥挪开自己手臂不让觉扶,坐下的身子却有些摇晃,常羽忙伸手抓住他。 冰凉的手犹如死物。贡弥紧紧抓着少年的手掌,稳住自己身体。常羽也握紧了他,只觉得寒气刺骨。 进屋后常羽身体的温度迅速回升着,甚至因为回升太快而指尖胀痛,贡弥的身体却还是很凉很凉。 “快去吧。”贡弥又说了一次。 “好。”觉没多说什么,冷着脸把贡弥的长刀放在桌上,穿回有些沾灰的湿外套,短暂地看了常羽一眼,甩袖离开了。 “伤在哪里?”大夫问,“拆开我看看。” 常羽眼睛从关上的门扇转过来,回神应道,“好好。” 大少爷这个状态也没法自己拆。常羽想抽出自己手去解他身上捆得紧紧的布条,一下却没抽出来。 抽手的力道似乎让贡弥反应过来,他松开常羽的手,撑在身前,垂下头,似乎叹了口气。 明亮的灯光照耀下,贡弥的模样更显狼狈。原本蓬松柔软的白发被雨水完全打湿、粘连成绺,水珠顺着发丝往下淌,反着点点灯光,不断落在椅子上、地板上,还有皮肤上。雪白的肤色显得皮肤上的水珠更加莹亮,它们顺着肌rou隆起的曲线歪歪扭扭地滚动,几颗小水珠汇聚成更大的一颗快速滚下,最终被勒紧身体的布条吸收,不见踪影。之前为了止血,常羽把每根布条都勒得极紧,贡弥肌rou被勒得从布条边缘鼓起,胸前甚至挤出了深深的乳沟。常羽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把注意力集中到布条末端系的结,接过大夫递过来的剪刀,剪开绳结,把布条一圈圈解开。 许是失血过多,贡弥身上被布条勒出的一道道痕迹都不再发红。 一路被雨水不断冲刷的布条上没有留下太多血色,但解开看到新鲜的刀口,大夫还是发出了类似埋怨的啧啧声。 “伤口太深了,得缝针,不然不好愈合。”他说。 “缝。”贡弥说。 “有麻药的吧?”常羽问。 “有的。”大夫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罐子,罐子里液体晃荡发出些声音,“喝下去,等起效了、睡过去就不知道疼了。” “不用,直接开始吧。”贡弥说。 “你疯啦?!”常羽吓得声音都大了。 “先缝背上。”贡弥没理会常羽,自顾自吩咐道,把后背转过去对着大夫。 “好。”大夫放下麻药,打开药箱摸出一个丸子递给常羽,“那吃个这个。”然后打开针卷,取出一根细细的银针在火上烤过,又拿出一卷洁白的细线抽出一根穿过针孔。 药丸喂到嘴边,贡弥朝旁边躲了一下,“这是什么?” “就是大人您常吃的那种,不过药效更猛,保证您不会疼晕过去耽误正事。” 听大夫的口气跟贡弥也很熟悉。常羽又把药送到贡弥嘴边,这次他没再拒绝,一口含了进去。 冰凉的舌尖轻轻舔过少年指尖,柔软的嘴唇也是冰凉的。常羽十分想摸摸他的脸,忍住了。 贡弥垂着头嚼着略大的药丸,脸颊被顶得鼓起一块。 “那我要开始了。”大夫取出另一瓶液体,打开了瓶塞,一股浓烈的酒味散发出来。 “等等……”常羽还想劝劝,但大夫显然不听他的,把烈酒一点点倒在了贡弥的伤口上。 “……”低着头的贡弥浑身肌rou绷紧,嘴里咀嚼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他双手捏成拳头杵在椅子上,似乎用尽全身力气在抵抗消毒带来的剧烈疼痛。 “纹身我尽量给您对齐,缝好之后还请您尽量不要乱动,让它好好长。”大夫不紧不慢地说着话,一遍遍浇下烈酒给伤口消毒,“不然就得重新纹了。” 不大的房间里弥漫起熏人的酒气,和潮湿的雨腥味混在一起。 “喂,还好吧?”常羽在贡弥面前蹲下,双手握着他冰冷的拳头,抬头看向他的脸。 垂下头的贡弥双眼紧闭,眉头拧紧,身体微微颤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他屏住了呼吸,额头和脖子上青筋暴起,头发上的水一滴滴落到常羽身上。 “别一直憋着,喘气,喘气、喘气……”常羽提醒道,看他这么疼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却一点也捂不热他。 “……”贡弥睁眼看向他,真的开始喘气,嘴里又慢慢嚼起药来。 “你多跟大人说说话分散分散注意力吧,”大夫拿起针,认真地看着贡弥的后背,“会很疼。” 常羽不忍去看缝针,挪过旁边椅子在贡弥对面坐下,俯下身一直看着贡弥的眼睛。 似乎因为之前一直淋雨,贡弥眼中布满了血丝,却显得那双宝石般的绿色眸子更加剔透,像是下一秒就会渗出水来。 “逞什么强啊,有什么事非急着这时候做不可,明明有麻药也不愿意用,搞不懂你。”常羽脱口而出就是抱怨。 掌心拳头猛地缩紧,贡弥又痛苦地闭上眼睛,常羽知道大夫的第一针已经扎进了皮rou里。 “那个山口觉去哪里了啊?你为什么要一直赶他走?我看他很担心你的样子。” “……”贡弥嘴巴张合着,没发出任何声音,呼吸的气息也很微弱。 “还以为他会问我为什么在这里,结果他什么都没问呢。幸好我不是什么坏人,不然……”想到还有另外的人在,常羽不再俯身盯着贡弥脸看,而是凑到他耳边,低声在他耳边说,“不然……我一定要把你偷走。”少年的头贴着他的侧脸,颇有些不舍地轻轻蹭了蹭。 “……”靠近能听见贡弥喘息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呼吸深一口浅一口的。 “为什么你这么年轻就当上家主了啊?我看伊藤家的家主明明就是个大叔。你这么年轻……”咽下一句“还这么好看”,“不过带这么大一家子人,一定很辛苦吧。贡弥真厉害呢。” “……” “啊,按这边的规矩,我是不是应该像其他人一样叫你黑城大人?刚才路上太着急,就直接叫了你名字,你不会怪我吧?还以为你撑不住了,吓坏我了……你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少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絮絮叨叨,也不成逻辑。偶然间抬眼正好看到贡弥身后的大夫拈着银针从贡弥背后穿过细线,把伤口处的皮肤拉扯得微微变形,少年头皮一阵发麻,赶紧又低下了头。 “就快完了,很快了很快了。”常羽又蹭了蹭贡弥冰凉的侧脸,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再一会儿就好了,再坚持一下就好。” 贡弥一直强撑着没有出声,常羽也没再注意他的表情,直到手背突然感觉到温热的水滴。贡弥浑身滚落的雨水连带他自己都是凉的,突然的温暖在少年手背如绽开的火花一般明显。 “嗯?”常羽有些猜测,又低头凑过去看贡弥的脸,看到他瞪着一双如炬大眼,不断掉着眼泪。 “……”注意到少年的视线,贡弥眨了下眼睛,眼神游移了一下,头埋得更低,狠狠咬住自己嘴唇,泪珠却更快更猛地掉下来。 一边忍痛一边落泪还能这么安静,如果不是泪水滴到手上,完全不会注意到这人哭得这么凶。 是真的很疼啊。 常羽却不合时宜地心跳加速,心里满是狠狠抱住他亲吻的冲动。 眼前这人就是越狼狈越让人心动,不讲一点道理。 “……疼就叫出来啊,一直忍着做什么。”少年轻声说道,抬手用拇指轻轻擦着他的眼眶。被泪水刺激的眼圈泛起浅浅的红,惨白的脸终于带上些颜色。 许是怕身体动作影响大夫缝针,贡弥浑身僵硬地接受了常羽的擦拭,又眨巴了几下眼,愤愤地看向别处。 泪水像是永远擦不干,大颗大颗的水珠不断从眼眶漫出来滚下脸颊。常羽一个手擦不过来,两个手同时伸过去,擦着擦着就变成双手捧着他的脸,呆呆地看着他。 好想吻他。 被捧住脸的贡弥慢慢抬起头看向常羽,依旧一声不吭,但是眼泪不停、眉头紧锁,像是极度委屈。 他可真好看啊。 感觉到手中渐渐变沉,少年知道贡弥慢慢把身体的重心转移到自己这里。 无论有意还是无意,手中这个人都不像他表现出来那么不需要人帮助。意识到这点,常羽凑过去用额头贴着贡弥的额头,企图帮他分担身体的重量,闭上眼努力调整着自己乱成一团的脑子。 “你可以靠着我的,没关系……” 金属面具阻隔了两人的呼吸交缠,也如口笼一般制住了少年躁动的心。 “好了。”大夫突然出声,“先歇会儿还是继续?” “继续。”贡弥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歇会儿吧!”常羽睁开眼,依旧捧着他的脸,有些着急地说。 “……”贡弥不说话,只目光坚定地看着少年,吸了吸鼻子。 “好的。”大夫显然只听贡弥的。他挪动凳子坐到贡弥右侧,拉起人右臂,“扶着,别让他乱动。”递到常羽这边。 “好、好的。”常羽连忙抽手去接,贡弥脑袋失去支撑一下歪到常羽肩膀杵着,脸正冲着他的耳朵,整个身体都朝他倾斜过来。“别动了就这样吧!”常羽挺身接住他的倚靠,抬手按住贡弥艰难抬起的脑袋,“免费给你靠,不加钱了。”胡言乱语着。 常羽把人按在自己肩头的同时看到了他后背的伤,扎着密密针脚的皮肤被缝合得十分平整,但看着白色丝线在皮肤进出就让人一阵心慌,忍不住要脑补连接细丝的针尖每一次穿透皮肤的细节。 “靠着我吧,别自己强撑了。”常羽摸着贡弥湿透的头发,握着他的右手,而眼皮子底下大夫的针又扎进了贡弥肩头的皮肤。 “……唔……”这次靠得极近,于是常羽听到了贡弥的闷哼声,小小的、压抑到极致的痛呼。 疼痛的呻吟和欢爱的呻吟是那么相似,常羽呼吸一滞。 但大夫也靠得极近,穿针、扯线的手怎么都会落入少年眼里。常羽不想看,身上靠着贡弥又不敢随便移动,最后他选择闭上双眼。 放弃视觉之后听觉变得灵敏,也不知是想象还是事实,常羽感觉自己能听到针尖和丝线在皮rou穿透的细腻摩擦声。每扎进一针贡弥就会极小地哼一声;越到后面他喘息声越急促,凌乱的气息不断拂动着少年的耳朵。闭上眼听着这些动静的少年控制不住地想歪,然后发现自己可耻地硬了。 已经完全想不出分散注意力的话,少年脑子一片空白,机械地握着贡弥的右手,整个人都僵住了。不知过了多久,大夫又开口说话,常羽的脑子才重新转起来。 “该那边了。” “哦、哦。你别动!我来。”常羽扶正贡弥,连椅子带人端起他挪了个方向,然后把自己椅子挪到他对面又坐下来。 这次等他坐好贡弥直接把头靠在了他胸口,毫不客气地把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转移过来。 “……”少年一时短路,憋了半天说出来一句,“这次也不收钱好了。” 然后感觉贡弥伸出双手轻轻抱住了他的腰,完全靠在了他怀里。“疼……”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啊、嗯,辛苦你了。”常羽顾忌着他的伤,抬起手不敢抱他,只摸着他的头发,“马上、马上就结束了。” 少年感觉自己体温在迅速攀升,像是抱住了一团火。 “马上就结束了……”贡弥重复着他的话,湿乎乎的头在他胸口轻轻蹭了下,“嗯,马上就结束了。”又说了一遍。 总觉得贡弥意有所指,但常羽也没心思再问,只想着自己过激的心跳会不会吵到他。 大夫的针如约而至,贡弥手臂猛地用力,紧紧勒住常羽,急促地喘起来。 “别太用力,刚缝好的伤口会崩开。”大夫适时提醒了一句。 贡弥慢慢放松,刚被猛挤出一口气的常羽终于又能正常呼吸,忍不住深深呼吸了几口。 “腿别乱动。”大夫招呼道,“你来帮我按住。” “好、好的。”常羽伸手按住贡弥外露的膝盖,却发现这人体温高得有些不正常。“嗯?你是不是发烧了?” “药起效了,不用担心。”大夫回了一句。 “哦……”常羽另一只手摸了摸贡弥的脸,果然也热了起来。刚才还以为是自己体温升高,此时少年反应过来也有贡弥身体开始发热的缘故。 贡弥侧头避开常羽的手,侧脸贴在他胸口。贴了会儿估计觉得脖子不舒服,他又蹭了蹭,额头拱开常羽的手,改回头埋胸口的姿势。 “……” “不用在意,这药太猛了有些副作用,类似醉酒。”看常羽明显发愣,大夫又解释道。 “哦……”常羽感觉自己也有些醉了,脑子晕乎乎的,浑身发热,有种要把湿衣蒸干的错觉。他给自己找着借口,想着应该是之前洒了一地的烈酒给他熏的。 手掌下的大腿时不时会颤抖一下,似是疼得厉害了,身体的本能反应。常羽回过神按住它,又听到贡弥压抑的喘息。 “还需要我找点话分散你注意力吗?”常羽问。 “找。” “啊……”虽然这么问了,但常羽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于是嘴巴比脑子更快动起来,问了一句,“等你回去我还能去找你吗?” 话一出口常羽就开始后悔,但是又没法收回,只能忐忑地等着贡弥回应。 “你找我干什么?”贡弥问。 他趴在常羽胸口,常羽感觉到他的声音震动着自己胸膛,嗡嗡的。 “……让你报恩。” “……嗯……好疼。”贡弥又蹭了蹭他的胸口,双臂微微用力。 “你别使劲,放松一点。”常羽马上劝道。 那声“嗯”到底是疼还是答应?就当他答应了吧。常羽自顾自决定道。 一时不知道聊什么,常羽又开始说觉。“你知道别人都说山口觉很像你养的一条狗吗?你说他不是你的保镖,那他是干嘛的?” “……什么都干。” “他右眼是假眼诶,真少见,一般人很少用得上这种东西。我之前都只是听说过,还没见过有人真正用上。他还是我见的第一个。” “我买的。” “真是大方的家主呢,不过他原来眼睛是蓝色吧?假眼却是黑色。是故意买的不一样的吗?” “他喜欢。” “他是因为你受的伤吗?”少年也没多想、顺着话题问到这,贡弥却突然沉默下来。 “……” 常羽马上意识到自己越界了,正准备改口,贡弥在他胸口慢慢蹭了蹭,开口回答了他。 “是……” “啊,还是来聊聊你吧,你喜欢吃什么啊?”常羽换了话题。 “什么都可以。” “什么叫什么都可以,至少说一样吧。” “那,苹果。” 少年一句句问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贡弥老老实实地一句句回答。药效上来之后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稳定,不再像一开始那么气若游丝。 腿上的伤口最深,缝合花费了很长的时间,不过对于挖空心思找话题的常羽来说也不过一眨眼。 大夫给缝合后的伤口涂上调配好药膏、厚厚地包扎起来,然后扔给常羽一条干毛巾。“给他擦擦。”起身去翻柜子。 “好的。”常羽接过毛巾。 大夫似乎把他当成了贡弥的手下,毫不客气地指挥着。 “伞在这,一会儿出去给他遮好,尽量别让伤口淋雨。”常羽还没开始给贡弥擦身子,大夫又把一套叠好的衣服递过来,“拿着。” “好的。”常羽一时有些手忙脚乱,空着的手接过衣服。 贡弥还趴在他胸口,似乎还没疼过劲儿,身体颤抖、大口呼吸着。常羽一手拿着毛巾,一手拿着衣服,看着自己胸口白色的脑袋,不知道该不该叫他起来。 “大人,我先回去了。”大夫恭恭敬敬地对贡弥说,“在家等您的好消息。” “走吧。” 桌上药箱被收拾起来,推拉门打开又关上,脚步远去,安静的屋里只剩常羽和贡弥两人。贡弥松开常羽的腰,抬起头来看向他。 湿乎乎的头发下是一双湿乎乎的眼。 意识到这人肯定不愿自己留下来,常羽在他开口之前用毛巾盖住他的脸,衣服随手放到桌上,开始双手揉他的头发。 “唔……”毛巾下贡弥嘟囔了一声,双手抬起试图推开常羽,但视线被完全遮挡,他也没什么力气,只虚弱地抓着常羽的手臂。他手心发烫,明显的暖流顺着少年手臂传递过来。 “听大夫的话。” 搓了一阵头发,贡弥拉下常羽的手、脑袋从毛巾里钻出,顶着一头凌乱的白毛皱着眉瞪着常羽。少年隔着毛巾捧着他的脸,看着他脸上不正常的红晕,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自己可以。” “逞什么强,你把自己折腾死了我找谁要报酬去。” “找觉。” “那是谁?不认识。”少年非常干脆地回绝了。 贡弥抬起眉毛,一副震惊的模样,不过没等他开口,常羽又用毛巾把他脑袋裹了起来。 “你不是着急吗,那就别浪费时间了,我帮你,之后再慢慢算账就是。”常羽又开始搓他的头发,比之前更加用力,“反正赚谁的钱都是赚。” 贡弥不再坚持,转而开始提要求,“……那、帮我换衣服,快。” “好嘞。” 这个大少爷是能干大事的人啊。少年忍不住想。之前和少年的相处对贡弥来说绝对不算愉快,现在还能如此干脆、毫无芥蒂地提出要求。 常羽扯下毛巾扶着贡弥站起来,让他扶住桌子,蹲着脱下他下身差不多只剩一半的袴;准备脱下贴身短裤的手被扯住,少年也没坚持,又拿起毛巾。草草擦过皮肤上的水珠,又检查了一下包扎处的情况,常羽开始给贡弥一件件穿上衣裳。 之前心心念念的美好身体此时正大大方方地展露在眼前,虽然比记忆中多了很多白色绷带。少年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克制住想要紧紧拥抱的欲望,趁整理领口时摸了摸游过贡弥左肩的黑蛇。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药似乎正在全力发挥作用,贡弥雪白的身体泛起明显的粉红,摸着都烫手。 “常吃这种药对身体可不好。”少年忍不住说。 像是在燃烧生命力一般。 “没事,我有分寸。” 听他说话的声音已完全恢复,正半蹲着调整腰带的常羽抬头看了他一眼。 水汽完全褪去的眼眸变得锐利。注意到常羽的视线,贡弥低头看向他,“好了吗?快点。”命令的语气。 感受到贡弥在药物支撑下正在回到自己最好的精神状态,常羽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幸好戴着面具。他再次想道。 穿好最后一件黑色羽织,贡弥甩了甩袖子,朝前迈出两步,脚步稳健、腰背挺直,仿佛没事人一样。崭新的衣裳掩盖住伤痕累累的身体,猛烈燃烧的药物强撑起早已熬到极限的意识,年轻的家主沉默地扛起沉重的责任,举重若轻。 常羽看着贡弥挺拔的背影、看着羽织上大大的家徽,突然有些明白这边人大力推崇的“不动如山”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刀给我。”贡弥摊开手。 常羽取过长刀放进他手里,他收拢手指握住刀把,沉重的长刀却坠得他的手猛地下垂然后挣脱手指落到地上。 “给我绑上。”贡弥再次摊开手。 “你干嘛……非要这么折腾自己吗?”常羽抱怨着,但还是听话地捡起刀、挑出之前丢在桌上的湿布条,把刀把和贡弥的手掌缠在一起、牢牢系紧。 贡弥在布条的帮助下终于能握住刀。他挥了两刀,面上露出一种奇异的微笑,像是终于等来解脱的轻松,又像是决心赴死的坦然。 “你到底要去哪?”常羽又问了一次,心里有些不安。 “去结束这一切。”贡弥看着他,眯眼笑得更甜。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