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书院 - 经典小说 - 纵然三千青丝断在线阅读 - 第030章 时日不多

第030章 时日不多

    师父离开第二日,七妄便听说燕山便出了异象,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晴日,独独那里乌云滚滚,惊雷不断。

    也有香来时讨论着燕山动物暴动,深处的野兽通通跑到外围,虽然未曾伤及百姓也着实吓得人心惊胆战。

    这般情形,必然是有大能在渡劫。

    燕山,正是倾颜前辈的住处,七妄回忆起那七尾艳艳的倾颜前辈,一时间不免诧异,不过两年间,便重修到九尾,可见前辈修为深厚。

    而九尾本是逆天而行,渡劫更是九死一生,师父此行协助也是危险重重。

    即便在七妄心中师父无所不能,光辉万丈,但渡劫一事又岂能小觑。

    这十日也只有不断诵经念佛,为师父祈福,佑师父此行平安,方能按耐自己不安的心。

    今天正是第十日。

    只是今日七妄心绪格外焦虑,书上的经文一个字也看不进眼里去,眉间褶皱愈深。

    七妄起身倒了杯茶水,想要借此安抚情绪,接过水洒了不说,正要放到嘴边,右眼皮却是重重一跳。

    “咣当”茶水泼了一地。

    “七妄师叔。”了空端着茶水才踏一只脚进来,便听见茶杯落地的声响。

    连忙放下托盘,快步上前收拾。

    七妄见了能低声,这才反应过来,也弯身捡,却是被碎片扎破了指间。

    纷繁的血色在脑海里闪现,七妄的瞳孔一缩,一瞬间便起身向山下飞奔而去。

    “师叔,”了空抚上碎片上那一滴血红,皱眉将碎片收好,也飞快向外掠去。

    与此同时,明德住持低声叹息。

    “师弟。”

    明德闭着眼,手下敲木鱼的动作不停。“到底是来了。”

    “住持,七妄师叔和了空师弟向山下奔去。”

    了能的声音在住持门外响起。“可要阻拦?”

    “不必了。”明德放下木鱼。起身推开大门,“了能,“吩咐下去,今日虚空寺不接待香。”

    “还有让了见和了空快速将诸位师兄弟请来,迟则生变。”

    “是。”

    住持的声音不似以往温和,此刻十分严肃,眉眼似乎都已冷凝。

    了能连忙应是,迅速向外跑去,交代一脸茫然的了见和了空快速前去请诸位大能。

    明德则快步向大殿走去,推开大殿左侧的小门,恭身走入,抬头看着身前的棕色木牌,跪下,“师父,四十二年,燕离也该解脱了。”

    起身上了一柱香便向外走去,将门落了锁。

    “了空,不必跟着我。”七妄皱眉扫了一眼身后的了空。

    “师叔,住持曾让了空跟着你。”了空面色平静,说的尊敬。

    七妄不再多言,只是加速飞快的向前掠去,他已没时间去计较了空的跟随,他只知道他感到很不安,对师父的担忧让此刻他根本无暇顾虑其他。

    了空看着师叔不加劝阻,只是运用法力加快速度,也不多言,跟着提高了速度,默默地追上。

    然而即便如此,两人也依然隔着较远的距离,了空只能依稀看见师叔散落扬起的长发。

    师父,七妄只求你一切安好。

    七妄远远就看见那片山上的滚滚乌云缓缓散去,一片金光耀眼景象。心下便知倾颜的劫雷已过,只是不安的心却不曾落下,七妄眉心的沟壑又深了些。手下施法的动作也更凛冽了几分。

    只片刻,七妄便到了山上,一派花开景象,一些小妖欢喜地沐浴在金光下,道行和领悟隐隐有些突破。

    金光照射之处,皆是畅意怡然,七妄和了空也似有感悟。

    心下微松,倾颜前辈渡劫成功了。

    但脚下依旧快步飞掠向顶峰,眼前无形的屏障两七妄和了空两人隔离在外。

    七妄讶异地看着一袭白袍站在对面的男子,长发高束,脸颊留两缕长发不羁。他看不清他的相貌,却觉得十分熟悉,以及尊敬。

    “师父?”七妄惊讶,看师父的发寸寸褪去,白衣化作僧袍,看着他与一抹红影说话,身形挺拔,却是捂着胸口轻轻颤栗。

    七妄听不见师父说什么,却是听见那红影的声音:“你的时日已不多。”

    七妄的脸色霎白,猛然拽紧袖口。

    那屏障仍未消失,七妄无力地旁观着。

    那方世界终了,七妄亲眼见着倾颜那双含情脉脉的水眸变得凉薄,漠然。

    他知道,她已修成正果,成了仙,无爱亦无恨的仙。

    看着师父抬手接过那颗自倾颜眼中滴落的鲜红的珠子,以及师父面无表情地落了一滴泪,七妄一时间陷入茫然。

    无欲无求,真的好吗?

    七妄想起剃度那日,自己跪于佛前,明德住持说的话。

    “缘来不拒,缘过不求。明德不知那位女施主与你结下何因,但万法皆生,皆系缘分。”

    他那时是怎么答的?

    “住持,七妄不明,佛心不容玷污。”

    “七妄,人有七情六欲,纵然修佛,不得清尽。终生礼佛,佛渡众生,何来玷污。七妄,你过于偏执。”

    七妄想,这一刻,他终于明了那句偏执,他是太过偏执。

    “咳”“咳咳,咳咳咳,”

    “师父!”

    七妄迅速从自己的思绪抽回,便看到师父重重倒在地上,咳出的血染红了衣袍,鲜艳的色泽刺痛他的眼。

    七妄快速的奔过去,扶起师父,记着那句时日不多,连忙将师父背起,快些,再快些。

    住持,住持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的,住持的医术那么高超。

    白皙的面颊布满薄汗,很快浸湿了七妄的长发,他的目光坚定,薄唇紧抿。

    优昙只轻轻闭了眸,感觉自己的意识渐渐流失。

    各有执念,各有因果,个中意味,旁人不可体会。

    此时的七妄也未曾留意身后的了空不知何时已不知去向。

    年轻的少年与红影并肩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少年:“她可知道她会忘记。”

    “你已清楚,不是吗,她知道。”声音含笑。

    “那她为何还,还?”少年的声音一顿。

    悠悠一叹,红影开口:“若是他希望,她便愿意。”

    “真是傻。”少年轻轻一叹。

    “嗯呐,痴男怨女无数,”声音七分含笑,三分叹息:“是傻,你又何尝不傻。”

    “可我,我相信,也许会不一样。”少年沉默了一瞬,复又坚定地回复。

    “每个陷进去的人都是这样想,不过,”红影看着眼前的少年,轻轻笑了一声,“也许会呢。”

    她只是魔,困人心的魔。

    红影转瞬而消。

    少年原地而立,目光望向入山口,灰色的僧袍,目光沉静,正是了空。

    又一会儿,只余山风猎猎。

    七妄刚到山下,背上的师傅便被人飞快地接了过去。

    七妄连忙赶上去。

    了空尾随其后。

    优昙法师一向清静的院子此刻显得十分拥挤,门外是诵经跪坐一地的僧人,屋内默然。

    与师父同辈的大能都出关坐在这里,而师父则安静的躺在床上,苍白的脸色,微微起伏的胸膛。

    明德住持执手为师父把脉。

    “住持,”七妄望着明德住持一脸期望。

    明德站起身,看着七妄轻轻摇了摇头,一脸肃穆:“这是他的宿命。七妄,守着他吧。”

    只这一句明德便抬步走了出去,其他几位大能也安静的相继离去。

    “师兄,优昙师弟无救了吗?”明慧一行随着明德站立在大殿偏门前,门上的铁锁早已生锈发黄。

    “妄挡天劫,无救。”明德摇了摇头。

    “师弟他,已成佛。”明慧看着那枚铜黄的锁。

    “成佛又如何,痴守凡心,这一遭,终是一劫。”明德轻笑,苍老的面容,深邃的眸满是释然,“师弟他,这一生为了师父,为了虚空寺,独独不曾为过他自己,前二十年,是师父对他的放纵,也是他极少的自由。”

    “师兄。”明慧不再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师弟他绕是聪慧,也抵不过宿命。”

    “师父他,他早明白了,这也才有了他‘自由’的二十年吧。”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师傅,为何一定要为燕离剃度?”

    焚寂法师坐在榻上摸着胡子不说话,那双混浊苍老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窗外,良久才叹了口气:“明德,你是否也觉得为师错了。”

    焚寂不再看窗外跪着的优昙,浑浊的眼转来看着明德,“我只能护他二十年自由,明德,他的一生要用来赎罪,即便那不是他的过错。”

    此刻的他不再是世人敬仰的智者,只是一个怜惜晚辈的长者。

    “他的命,合该一世孤独。只是若有了你们师兄弟,他也便有了亲如手足。”焚寂站起身,倨偻着身子,向外走去,“明德,为师大限将近,今日便闭关。”

    焚寂法师走进那间偏门前,回头看了一眼窗外跪着的优昙,又看向了明德,“以后,代为师好好看着他吧。”那眼里的慈爱与乞求让人不忍。

    那一日是明德最后见到师傅。

    是夜,优昙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眼,微微侧首,便能看见跪趴在自己床边的七妄,此时正在为七妄披衣的了空抬眸见优昙醒来,想要呼唤,被优昙用眼神制止。

    了空轻手轻脚地搭了衣服,小心翼翼的站立到一旁。

    七妄的长发帖的搭在耳边。

    让优昙的心一下子柔软到了极点,这是他养大的孩子,他的孩子。

    二十二年前,他途经溪水,是在桃夭离去后第一次踏足。

    孩子的啼哭打断他的沉思,而在将他抱起的一刻,看着他挂着泪珠,由于哭泣缺氧憋的通红的脸,眨着眼冲自己笑得突兀的时候,他便觉得他是上天赐予自己的孩子。而他能给予他的,只是交予他成长,以及让他自己用稚嫩去体悟这个世界。

    他的私心,他的期望,以及他不能的七个妄念,“他希望这个孩子别孤独之苦,可入红尘,享受一场情痴,不遭遇阴阳相隔的哀,不经历别离的痛,不怨不恨,与相爱的人终成眷属,自由而祥和。他期望他的贪念,他的痴妄,在这个孩子身上,有不一样的结果,祈愿他一世圆满。”

    这个孩子的心很柔软,善良,正直且真挚。

    他阻他剃度,他用自己的期待束缚着他,到底是他亏欠了他。

    只是,优昙看了眼安静垂首端立在一侧的了空,低低叹了叹。

    有些因果,一旦开了头,便并非旁人所能插手变更的。

    更何况,他已经不能继续陪着他了。

    “七妄。”优昙轻声唤了唤,眼里是深思熟虑过后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