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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容

虽然不是完全的自由,但好过在我身边担惊受怕,对不对?”

    祝笛澜惊讶地瞪大眼睛,颤抖着声音问,“……你说真的?”

    凌顾宸微微眯起眼睛,观察着她的反应,“你想走吗?”

    他的神态让祝笛澜下意识害怕,她愣愣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想走。你没跟韩秋肃走只是因为怕我把你抓回来,你命都不保。但是如果我做安排,你巴不得下一秒就去机场,对不对?”

    祝笛澜隐隐觉得不对劲,于是咬着下唇没接话。不论凌顾宸说的话是对是错,她都知道此刻沉默是最好的方式。

    她瞪大的眼睛里,惊讶和期待混杂在一起,让凌顾宸心里的感触愈发复杂起来。

    “我现在就跟你换条件。如果你不管这次的事,等韩秋肃死了,我就放你自由。我依旧会掌控你的行踪,但你完全可以凭心情决定要不要回泊都。你去哪里我都不干涉。”

    他的语气虽然淡淡的,祝笛澜却清晰感受到了他话语里沉甸甸的可怕。

    “如果这次我答应你,”他顿了顿,“那你,这辈子,都不要再想离开我。除非我死了,否则你这一生都与’自由’无缘。不论你喜不喜欢,你都发誓要留在我身边。”

    祝笛澜僵住了,她的身体动弹不得。他的话如同炸弹,在她心里轰得一声扬起遮天蔽日的尘土,蒙得她的双眼什么都看不见了,直笔笔地往外涌出泪水。

    凌顾宸内心情绪的奔涌完全没有显现在脸上。“你要多久考虑?”

    祝笛澜甚至没有意识到她脸上挂着泪珠,她只觉得有点喘不过气,她的话断断续续几乎不能成句,“你……你从来没有说过你会放我走……”

    “我现在改主意了。”凌顾宸的语气越来越冷。

    “你肯定在骗我……”祝笛澜几乎慌乱地想要后退,却被抱得更紧。

    “我知道,”凌顾宸不让她挣脱,“为了离我远远得,你什么都能做。”

    “你何必这样骗我?”祝笛澜拼命压制住快要决堤的情绪,“给我这种希望折磨我……”

    “你真的这么想走?”凌顾宸低沉地问道。他快要隐藏不住声音里的失望。

    祝笛澜崩溃地摇摇头,她捂住脸,无声的哭了一阵。

    诚然,她爱着凌顾宸,依赖着覃沁。但与他们相处、在他们身边留下的记忆,实在不怎么美好。

    那么多把她逼疯的情绪。她与曾经的爱人因为巨大的谎言和痛苦而分离,她意外怀孕却又承受撕裂了她人生的丧子之痛。

    她饱受着抑郁症的折磨,饱受着刀山火海般的煎熬。而当她终于努力去接受,却连爱的权力都被剥夺。

    她默默承担,却还是会在看见凌顾宸和孟莉莉出双入对的时候感到麻木的刺痛。

    纵使如此,她也没有再抱离开的希望了。她早就把这当做了自己的坟墓。

    内心深处,祝笛澜清楚知道,她需要离开这里,或许还可以救她。可她知道这不可能,她也不再给自己希望了。没有人可以救她,没有人可以真正地帮她。

    她的人生就是在这无穷无尽的折磨中露出苍茫的雪色。

    这是一次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机会。如果她自私一点,或许她真的可以救她自己。

    祝笛澜擦掉眼泪,把本来就没有声音的哭泣压抑下去。她认真看着他,“你说真的?你要我拿我自由的机会换?”

    凌顾宸也意外地沉默了一会儿,“对。”

    “你说话算话?”

    心里不经意有一阵绞痛,他还是说,“对。”

    “那我答应你。”祝笛澜快要把下唇咬出血,才忍住没有把她近期的情绪一股脑宣泄出来,“你放过他。”

    凌顾宸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因为她选择留下而感到释然。从她哭着不断反问开始,他就后悔。

    他害怕这下玩大了,她从此死活要走。他没料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看来她确实不放过任何可以逃离他的机会。

    可她答应以后,凌顾宸又有点不是滋味的恼火,忍不住问,“就为了他?你连这种条件都答应?”

    祝笛澜终于挣脱他,转过身,不出声地喃喃道,“我到底是欠他的……”

    两人一时都无言。凌顾宸低着头,重重锤了两拳桌子。

    祝笛澜终于控制好情绪不再流泪,“我要帮他离开泊都。”

    凌顾宸走到书桌另一侧,面带不悦地把一份文件夹拿起又扔回桌上。

    他拿起钢笔,单手把笔帽打开扔在桌上,“逃亡的人只需要三件东西:钱,证件和武器。关于钱,你肯定让莉莉准备不少了吧。”

    祝笛澜没有回答。她觉得骗他没有意义,她的做事方式都是他教的,瞒也不过只能瞒一阵。

    “他的假身份你掌握了哪些?我要确认他还有可行的假证件。”

    “我可以送佛送到西,给他准备新证件,然后在固定时间在固定地段给他开一条通道离开泊都。”凌顾宸面无表情,“但他肯定不买账。”

    “你把这个窗口开着,走不走是他的事。武器呢?”

    “这你就别想了。他要是连取他自己存放的枪械的机会都没有,那就算他倒霉。靠他赤手空拳打了。”

    祝笛澜欲言又止。

    “你可以走了。”凌顾宸下逐客令。

    祝笛澜顿了两秒,转身快步离开。凌顾宸站着签了一份文件,最后把笔重重敲在纸上,晕染出了一大片墨点。他的不满随着那墨点的边缘徐徐扩散。

    祝笛澜一回想到刚刚的对话,双手就止不住颤抖。她只好拼命让自己着眼于接下来的事,不要再去回忆。否则她怕她会再度崩溃。

    孟莉莉在房间里一直等到很晚,才等到凌顾宸回来。凌顾宸满身大汗,刚从健身房回来,脸色颇为不悦,“为什么还不睡?”

    孟莉莉听祝笛澜的话,这两天一直装作无事发生,依旧温柔地微笑,“我等你呀。”

    “你可以别担心了,这一次我放过韩秋肃。”

    他主动提起,孟莉莉一愣,不知该说什么。

    “笛澜叫你准备现金给他,对吧?珠宝?钻石?”

    孟莉莉想起自己偷偷摸摸地回以前的公寓,她手头现金不多,但是把所有钻石和黄金首饰都带了出来。

    她记得祝笛澜的嘱咐,于是赶紧摇摇头,“没有,笛澜没有……”

    “你不会撒谎,”凌顾宸打断她,“你跟她不一样。”

    孟莉莉一下就觉得过意不去,“你别怪她,是我求她帮忙的。”

    凌顾宸不再言语,朝浴室走去。

    “顾宸,”孟莉莉轻柔地叫住他,“谢谢你。”

    凌顾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诀别

    孟莉莉的情绪马上明朗起来,她不再多想,她的忧愁没有那么重,只觉得一切都没事了。她又回到了以前那个开朗单纯的女孩,大方爽朗的笑回到她脸上。

    她缠着祝笛澜,讲她最近做的事,话密集到几乎有点叽叽喳喳,可也显得她特别得可爱。

    祝笛澜一边听一边慢吞吞地切面前的食物,偶尔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她没怎么答话,但听着孟莉莉说话,她莫名觉得放松。

    凌顾宸进餐厅,祝笛澜与他对视一眼,便把手里的刀叉放下。她盘子里的虾已经发冷,她都没有吃几口。

    “你回来了,”孟莉莉甜蜜蜜地笑,“我把你的西装都准备好了。”

    “我先吃点沙拉。”

    祝笛澜用餐巾抿抿嘴巴,准备起身。

    “笛澜,你也一起去吧。”孟莉莉央求,“我们乐团的慈善晚宴,我有些朋友想介绍给你认识。”

    “下次。”祝笛澜轻描淡写地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

    凌顾宸坐下,瞄了一眼那盘几乎没有动过的奶油虾,白色的奶油看起来都发了冷。

    他匆匆吃完,便陪孟莉莉回房间换衣服。她的发型和妆容都已经做好。她踏着小碎步跑进衣帽间,拿出两件衣裙,比在身前,“顾宸,我就帮我看一眼吧,我不确定哪件更合适。”

    “怎么现在才问我?”

    孟莉莉甜甜地笑,“你总是忙,我之前问你,你都说过两天再看,就一直拖到现在。”

    “我总是这么说?”

    孟莉莉点头,既不生气也不委屈,“我知道你忙的,这几天你看着也不开心。我想安慰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她放下裙子,把他的西装拿出来,“我昨天去给你买的,你试试合身吗?如果不合适,我再拿去改。还有另外一套你的旧西装我也配好了,你……”

    “你会生气吗?”凌顾宸忽然问,“我都不关心你为我做了什么……”

    孟莉莉一愣,随后又甜甜地笑,“不会啊。”

    凌顾宸认真看着她。她比以前微微胖了些,因而看上去健康许多,两颊是健康而温柔的红晕,衬得她更是可爱。

    他不记得她从什么时候摆脱掉了那股带些病恹恹的疲态。他确实太不在乎她了,他多久没有这样好好看过她。

    孟莉莉被他看得怪不好意思起来,她脸轻微发红,“你在看什么?”

    他太关注那个错的人。凌顾宸知道,他每一天都会问祝笛澜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是不是躲在房间里恹恹得不肯吃饭,还是躲在画室里画一幅没人知道是什么的画。

    她经常在画完之后把画烧在铁皮桶里。凌顾宸知道她那套心理医生的做派,大概是怕被人看穿她的想法,所以要把画烧掉。

    与此相比,虽然他每天都见到孟莉莉,也与她说话,可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除了孟莉莉,大概没有女人能忍受这些。她是如此温柔,温柔到似乎可以被人轻易揉捏。

    “我不该这么忽略你。”凌顾宸带着微微的抱歉,“你要是怪我,或许我会早点意识到这个问题。”

    孟莉莉感动心脏猛跳,他这样的温柔虽然不多,却是她最沉溺的沼泽。“我怎么会怪你。我只会怪我自己,我什么都帮不了你。我没法让你少些担忧,甚至不知道怎么能让你真正开心……”

    “你什么都不用做,”凌顾宸轻轻抱住她,“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很轻松,这样就够了。”

    这久违的温柔与真情让孟莉莉快要掉眼泪,“顾宸,其实我真的以为……以为你根本不喜欢我,你对我不过……不过是觉得对不起我,想要补偿我。可我那么爱你,我都不用计较你对我的感觉,我只要能留在你身边……”

    “是我的错。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会好好对你。”

    孟莉莉穿了件紫罗兰色的礼裙,用一块羊毛披肩遮住手臂。凌顾宸依旧担心她冷,便轻柔地把她环在怀里。两人站在车道前等着保镖开车过来。

    孟莉莉甜蜜蜜地把头靠在他肩上,两人脸上都是温柔的笑意,一直说着话。

    祝笛澜在窗前的阴影里站着。楼下那夜色中的温柔一幕映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平添了数分不真实的情真意切。他们的车子驶离别墅。

    她盯着那片空地,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了,她只听到自己心里如同一个没有回音的空谷,只有呼啸的风声肆虐。

    她再怎么伤心难过都已经是次要的事了。

    她回过身,穿了件黑色的羊毛大衣,大衣一直盖到脚踝。羊毛围巾盖住头发,在脖子上绕了一圈,随意披在肩膀上。她拿起窗边那个早就准备好的黑色小箱。

    她的高跟鞋踏在地上,在空旷的车库里显得恐怖悠荡。

    她在车库随意拿了辆宝马车钥匙,正准备打开车门,就感到身后有人靠近。她微微侧身,看了他一眼,“那你开车。”

    罗安接过车钥匙,没有说话。

    祝笛澜正想绕过车头,又被拉住。她流露出轻微的不满,但是没有反抗。她背对着他,手扶着车前盖。

    罗安搜了她的大衣口袋,又从腰开始一直拍到她的脚踝,确认她身上以及那个箱子里都没有枪械,才放手。

    祝笛澜知道跟他发火、多言都是极无必要的事,因而由着他搜完身,最后才坐进副驾。

    她计划一个人做这件事,但她也知道凌顾宸不会同意。因此罗安的出现实在让她毫不惊讶。

    车沿着高速公路朝郊外驶去,他们要去与临县划界的那座山。祝笛澜一直看着窗外,路上的灯光越来越少,渐渐得,目之所及,只剩了清冷的月光。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扭过头问他,“那天是你去做的,对吗?”

    罗安没回答,但她已经得到了答案。

    她微微蹙眉,“你没让那个女孩受苦吧?”

    罗安漠不关心的冷漠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没有。”

    祝笛澜舒了口气。陈兆娥死前没有被折磨大概是她唯一的一点精神安慰了。

    盘山公路上没有路灯,越往山林深林深处行驶,越觉得这世界只剩月朗星疏。罗安驶离盘山公路,开进没有路的枯树林里。这半山已满是冬日的萧索。

    其实连盘山公路上都完全看不见车影,但小心行事是他们的准则。

    GPS地图在这没有路的林间也已失效,罗安照着指南针慢慢朝西北边开去,在不开阔的丛林带,他们看见一辆灰色轿车停在期间。轿车虽不起眼,但在这个位置便有些醒目了。

    车甫一停稳,祝笛澜便打开车门朝灰色轿车走去。罗安则谨慎许多,他把手枪握在手里,警觉地观察着四周,慢慢跟在她身后。

    祝笛澜不假思索,她俯身敲敲车窗,发现车内空无一人,她拉拉车把手,车也打不开。

    罗安愈发警觉,他开始观察较远处的位置。他知道此刻,要与他们见面的人一定选了个较利于他的位置,躲在暗处观察。因为他们彼此都不信任。

    祝笛澜甚至懒得在意罗安在做什么。她把箱子放在车前盖上,戴好手套仔细把指纹擦去。她的动作十分缓慢,可最后,这附近也没有出现什么人。

    她没办法,只好放弃地说,“走吧。”说罢她小心翼翼把箱子放到车下。

    罗安眯了眯眼,“这不是个好主意。”

    “如果我一个人来,他或许会出现。现在我也没办法。”

    “你怎么联系到他的?”

    祝笛澜抿抿嘴,不置可否。

    罗安得到了答案,愈加不信。他拿起箱子,“这样你也敢来。你根本不知道会是个怎样的陷阱。”

    “所以我需要一个人来。”祝笛澜坚定地拦住他。

    罗安没有理她,径直朝宝马车走去。祝笛澜快步跟在他身后,想再次揽住他。可两人看到宝马车边站着的那个身影,都顿时止住脚步。

    罗安迅速让手里的枪上了膛,祝笛澜果断挡在两人中间。韩秋肃的手扶着腰间的枪套,同样气势汹汹。

    祝笛澜接过箱子,小声说,“你别管。”

    罗安后退了一步,但神情丝毫没有松懈。

    祝笛澜走向韩秋肃,同时回头确认自己站在两人中间,以免两人毫无顾忌地开火。

    “他为什么来?”

    “不会影响我的安排,”祝笛澜把箱子递给他,“你需要的都在里面,如果你不放心,你可以用自己的假证件。现金不多,但盒子里的钻石足够了。”

    韩秋肃接过箱子,看了一眼便扔进宝马车内。他的眼神里依旧闪烁着怀疑,“他为什么同意?”

    “莉莉求他,他就同意了。昨天新闻都撤下来了。明天他也托人安排了其他新闻盖你的热点。你只要避过这阵风头就好。”

    韩秋肃沉默了一会儿。但祝笛澜清楚感觉到他并没有完全相信。

    “你现在从这里走是安全的,他向我保证过。我信他,但我知道你不信。没关系,你可以再在泊都躲一阵,过些日子,除了警署无人问津你的消息,你自然会有你的方法离开。”

    “他愿意这样放我走,确实没想到。”韩秋肃冷笑,“因为他这一手太绝太狠,把我暗在水下。我已经不是这个世界上的隐形人了,我终于成了一个有身份的人,被追捕的人。”

    祝笛澜懂他的意思。对他们来说,没有身份才是最好的伪装。凌顾宸把他放进警署的案底里,让韩秋肃以后不论做什么事都比以前困难百倍。

    她面带歉意,“真的对不起,是我大意,把你害成这样。”

    “我一直在想办法带你走,好好照顾你,没想到现在事与愿违。”

    “我没事的。你快点走吧。万事小心。”

    韩秋肃看了她许久,久到祝笛澜几乎快要动摇。他缓缓靠近她,对她耳语,“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走。”

    “秋肃,你别这样……”

    “你站着别动。我可以杀了他。”韩秋肃揽住她的腰,“相信我,只要别动就不会伤到你。”

    祝笛澜抬手压住他的枪。她不敢做得太明显,生怕罗安察觉到不对劲会先下手。站在两个真正的亡命之徒之间,她做任何事都心惊胆战。

    “别……”祝笛澜轻声又坚定,“千万别。你好不容易才能全身而退,千万别生枝节。”

    “你不用怕。我会保护你。”

    “我不能走,”祝笛澜深深望进他的双眼,“就算走也不是现在。黑白两道一屁股的追兵不是开玩笑的,你比我清楚。只要我留下,你就能轻易自保。别做傻事。”

    韩秋肃眼里满是纠结的不舍,“我不放心你。”

    “别担心,”她忽然轻轻吻住他的唇,“走吧,我没事。你也别让我担心。”

    韩秋肃终于放弃,他短暂地回吻了她,在她手心放了串车钥匙,随后打开车门,开走了那辆不属于他的宝马车。

    车尾灯渐渐消失在远处的山林间,她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像是追逐到一半的放弃。

    她忽然有一种预感,预感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这样忽然的诀别颇为残酷。

    罗安走到她身后,她把车钥匙递给他。罗安见她长久不言语,方才开口,“走吧。”

    祝笛澜这才发现她的心被冻僵了。她除了深深的哀恸什么都感觉不到,她动了动嘴唇,却无端流出两行泪来。

    她无力地说,“我自己回去。”

    她慢慢朝前走去,毫无目的,如同行尸走rou,不知要去哪里。可她在这一刻,真真切切地害怕回头。

    她踩着地上碎落的枯叶,呆滞着走了几步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

    右侧是一小片断崖,从那里可以看见一部分盘山公路。她不自觉地走过去。她隐隐约约看见点灯光。可能是韩秋肃的车,也可能是毫不相干的人。

    她在一块岩石上坐下,直愣愣地看着远处。早已没有任何灯光,在这片黑暗里,她的思绪翻转着。

    在这片冰冷的空气中,她真切地意识到,她的孤独深深刺进她的骨髓。

    从小她就没有得到过什么无偿的爱,原生家庭对她来说从来都如冬天一样寒冷,因而她从来不喜欢冬天,可偏偏性格也过分清冷。

    她渴望着爱,却也不怎么会正确地表达爱。那么多次,她以为自己有个家了。甚至仅仅因为依恋一点家的感觉,就心甘情愿留在覃沁和凌顾宸身边。

    她做的每一个选择,都像是对她心理创伤的嘲讽。

    可现在的她,亲手送走了她的希望。回首,也没有家在等她。

    太冷了,她甚至流不下泪来。液体在她心中被冻成了冰柱,带给她阵阵剧痛。

    黑色大衣上落下一个白点,一片接着一片。祝笛澜眨眨眼,才发现下雪了。这似乎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她把一小片雪融在手指尖,感到彻骨的寒冷。

    她的心似乎是要埋葬在这片雪里了。她只想把自己一同埋葬其间。

    重病

    凌顾宸例行跑步回来,处理了小部分的公事,便回房间洗漱,准备陪孟莉莉去聚餐。他走在别墅外的车道上,却瞄到谭昌从不远处的车下来。

    孟莉莉已经上车坐好,见凌顾宸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欢快地问,“怎么了?”

    谭昌在走道上与覃沁碰头,两人边走边谈,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凌顾宸想了想,“你先去,我过会儿去跟你碰头,别让你的朋友们等。”

    孟莉莉没多想,愉快地点点头。司机发动了车子。

    凌顾宸小跑追上两人,发现他们进了祝笛澜的房间。他蹙起眉头,快步走进去。房间里洒着温暖的阳光,场面却不怎么好看。

    祝笛澜躺在床上,似乎只是在熟睡。谭昌坐在床边,用机器测她的耳温。覃沁双手抱胸站在一侧,他紧锁的眉头里有些忧愁。

    看到凌顾宸进来,他低声说,“你不是要陪莉莉吗?这里我在就行了。”

    “她怎么了?”

    “发烧。芸茹约了她吃饭,到点了打电话不接。幸好我来看了,烧得不轻。”

    “为什么?”

    “罗安说,昨天硬是在山里坐了两个小时,下雪了还不肯回来。”覃沁无奈,“他把她带回来的时候,她人就晕乎乎的。还以为她哭傻了,没想到是冻得。”

    凌顾宸的心沉沉地落下去。

    谭昌起身,“先叫醒她吧,要吃退烧药。”

    覃沁坐在床沿,把她抱着扶起来。

    凌顾宸问,“严重吗?”

    “41度,高烧。”谭昌说,“先退烧。”

    覃沁把祝笛澜拥在怀里,轻柔地唤她。祝笛澜头疼欲裂,只想尽可能地再睡久些。因而这样被人叨扰,不免显出不乐意的神色来。

    她想拍开覃沁的手,却没力气,只是想翻身再睡。覃沁听她的呻吟里带着痛苦和极度的不满,于是让她坐得更直了些。

    祝笛澜靠着他的胸膛,过了许久才终于抬起沉重的眼皮。她房间里围着的这些人也没有让她做出任何反应。她太疲倦了。

    “你发烧了,”覃沁轻柔地劝,“吃了药我就让你睡,听话。”

    祝笛澜没反应,但还是乖乖吞下药片。她身上guntang,覃沁心疼地抱怨,“你到底在想什么,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吗?”

    祝笛澜头疼得耳朵里灌满了嗡嗡声,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不一会儿,她忽然觉得鼻子痒痒得,于是艰难得抬起手,想要揉揉鼻子。

    稍微一碰,痒痒的感觉并没有消失,又好像有什么东西爬过了她的皮肤。

    她这一抬手抹了半脸血。覃沁本想让她睡觉,见到她不住地流鼻血,只得又逼她坐起身。她烧得快要晕过去,痛苦地皱眉。

    “没事,高烧流鼻血很正常。”谭昌一边安慰一边拿棉花给她止血。

    祝笛澜根本听不见,她靠着覃沁昏睡过去,痛苦的神情没有缓解。

    “她这样怎么行,根本不清醒。”凌顾宸同样着急。

    “先让她休息。”谭昌冷静地说。

    他帮覃沁把床上的枕头叠高,让祝笛澜可以斜躺在床上。他接过一块冰凉的小毛巾,覆在她额头上。

    祝笛澜的鼻血流个不停,谭昌换了许多块棉花,耐心地擦拭血迹。凌顾宸皱着眉取了小袋冰块,坐到床上,把冰袋放在手心,轻轻敷在她的后脖颈。

    他的手心都被冻麻了,祝笛澜的鼻血才渐渐止住。

    谭昌又测了一次体温,“稍微降了一点,再等等。我去准备点温水。”

    祝笛澜动了动,微微睁开眼。她看见的皆是模糊一片,她不确定是谁在陪着自己,因为她看不清。谭昌去取水,覃沁在阳台打电话。

    凌顾宸看看她,不出声地叹口气,无奈地小声说,“你这回是跟谁置气?”

    这话进了耳朵,她也仿佛根本听不懂。她的大脑不动了,处理不了任何信息。

    凌顾宸抓抓手里的冰袋,他的手已经被冻得发红,但这种痛感他完全可以忍受。

    他喃喃地说着,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你何必呢,就为了这么个人……”

    她只有气力与身上的不适争斗,鼻腔里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她的头痛也依旧沉重。她试着侧过身,却不自觉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凌顾宸拍拍她的背,他的心疼已无法有更多的表现了。

    谭昌送温水进来,劝她多喝。覃沁打完电话回来也劝凌顾宸赶紧去陪孟莉莉。凌顾宸没有非要留下的理由了,只得离开。

    陪孟莉莉和她的朋友们吃午饭,凌顾宸显得心不在焉。孟莉莉看出他没有兴致,便推脱掉下午的邀约,关切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凌顾宸内疚,坦白称祝笛澜突然生病。他没想到的是,孟莉莉比他更担忧更紧张。她火急火燎地起身要回家,还责怪凌顾宸不早些告诉她,她好留在家里照顾祝笛澜。

    两人到家时,谭昌的神情已轻松许多。他解释祝笛澜的烧退了大半,也没有再流鼻血,虽然还在持续咳嗽,但只需要好好休息便可恢复。说罢他便准备回医院。

    孟莉莉匆匆跑进祝笛澜的房间,凌顾宸本想跟过去,想了想还是放弃,他回了书房。

    凌顾宸忙到晚上,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要去看看她。他叩门,孟莉莉轻轻打开门。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小灯,祝笛澜蜷在床上,依旧熟睡着。

    “她好多了,”孟莉莉比下午火急火燎的模样轻松许多,“已经退烧,就是还在咳嗽。”

    “一直在睡?”

    “嗯。下午醒了一小会儿,她没胃口,但我还是让她吃了点东西。”

    凌顾宸凝视着祝笛澜沉睡的脸庞,之后又看看孟莉莉,硬生生把嘴边的话压了下去。

    孟莉莉轻轻环住他的腰,“我实在不放心她,今晚我陪她,这样可以好好照顾她,好吗?”

    祝笛澜翻过身,闷闷地咳了两声,依旧紧闭着双眼。

    孟莉莉关切地看看她,下意识地想去够水杯。

    “别累着自己。”凌顾宸只得轻声嘱咐,随后离开。

    她生怕打扰祝笛澜休息,不论是走路还是洗漱都蹑手蹑脚的。她再怎么困也不愿睡觉。

    祝笛澜总是在睡梦中时不时发出几声闷咳,孟莉莉就会很紧张地拍拍她的背。

    午夜时分,祝笛澜睁开眼,看到房间里透着微微的温馨光晕。她的头疼缓解许多。

    见她醒了,孟莉莉也赶紧放下手机,“笛澜,喝点水。”

    祝笛澜强撑着微微坐起身,喝光了杯子里的水。因为退烧,她浑身都是燥热的虚汗,很不舒服,可她连完全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好再度斜靠在枕头上。

    孟莉莉看出她的难受,温柔地用湿巾帮她擦擦发际的汗。

    “麻烦你了。”

    “哪会,”孟莉莉无比心疼,“我只是担心你,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祝笛澜想拉被子,却发现使不上劲。孟莉莉赶紧替她掖好被子,她不自觉就红了眼眶。

    “对不起啊,笛澜,我总是帮不上什么忙。你想哭就哭吧。”

    祝笛澜忍不住哽咽,“秋肃没事就好。”

    孟莉莉轻轻摩挲她的手臂。

    “我总以为能帮他……最后把他害得最惨的是我,把他逼得亡命天涯的也是我。自从认识我,在这场游戏里他就一步步往后退。他会被逼成这样都是因为我……”

    “不是的,笛澜,不是的……秋肃从来没有怪过你,他每次同我谈起你,我就听得出他对你只有爱。他很想与你在一起。”

    这话让祝笛澜哽咽得更厉害,“可我不想他这样……”

    她从来没有机会可以好好与人倾诉有关韩秋肃的事,因而今晚,因为生病,因为孟莉莉的话。她终于有些无法自控,“我不想他再爱我了。我只会害他……我做什么都是错的,都不能帮他……”

    孟莉莉抱住她。

    “为了我,他要东躲西藏的……还有我们的孩子……我救不了他,他也救不了……”

    孟莉莉听得也无比难过,不自觉红了眼眶。

    “我那时候想让他把孩子带走,这样他会好好照顾他,他们两个都会好好得。”祝笛澜断断续续地诉说,“可现在他们都走了……”

    “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关于你失去孩子的来龙去脉。”孟莉莉哽咽着,“对不起,笛澜,我不知道你这么痛苦。”

    “我说什么都不能再救他。我以为不提他就好了,可是哪有这么简单……”

    直到此刻,孟莉莉才意识到祝笛澜承担得比她想象的多得多。她不禁有些愧疚。她一直生活在这三人为她打造的美好假象之下,完全看不清正在发生的事。

    祝笛澜轻轻靠在她身上。她向来是不敢说这么多的,她从来没有什么真正可以倾诉的朋友。

    就算是与凌顾宸关系暧昧的那段时间里,她也不敢主动提任何有关韩秋肃的事。可是对着孟莉莉,她莫名觉得心安,好似找到一个出口。

    “我不过是自己骗自己。”

    “笛澜,我去求顾宸,也许……也许他会……”

    “莉莉,你从来不知道也不能理解,他会有多可怕。”祝笛澜幽幽地说,她躺回堆着的两三个枕头上,“这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孟莉莉与她一起躺着,微微蹙起眉头,“我以为……以为你与他关系不错……”

    “这栋别墅里的人,谁都不敢违抗他。”祝笛澜自嘲地一笑,“你不知道我以前有多怕他……”

    她顿住,思绪回到了几年前,她眨眨眼,不自觉流出泪来,“那个女孩,新闻里死的那个女孩,就是我们这个世界里的最下层。在所有人眼里,她不过是个可供玩乐、可以被利用的机器。她的死没有意义,但只要她的死可以被利用,他们杀她的时候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孟莉莉的脊背爬上一阵凉意,她说不出话来。

    祝笛澜回忆的时候,总有些事触动她。

    “她的双胞胎jiejie,很聪明,也不甘于此。她很大胆,在摸不清我背景的情况下就敢与我谈条件。可我看得出来,她做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meimei。我不喜欢这个世界里的人对女人的态度,强暴与人身伤害是司空见惯的事。他们强迫女人上床,还能把她们当成自己的私人物品。我厌恶这些,但我还是尽可能地去接手暗地里的皮条生意。在顾宸的地盘里,大多数人都肯给我面子……我尽力把这些女孩预计会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我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自以为聪明……”

    她哀伤地盯着角落,“我不知道我是幸运还是不幸,要是没有顾宸这个靠山,我与这个女孩的命运不会有一点区别,你信吗?”

    孟莉莉也忍不住流下眼泪。

    “你千万不要因为我去惹顾宸生气。”祝笛澜轻柔地说,“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不明白这游戏的血腥和残酷。我知道顾宸已经对我做了最大程度的迁就,我没有任何立场去要求他了……我难过的是我的宿命……我为我得到的这些,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只是已经不会衡量了……”

    孟莉莉反而哭得比她更凶,“对不起,笛澜,我什么都帮不上……”

    “我不是要你帮我,”祝笛澜依赖得靠向她,“我只是……我没有可以倾诉的人……我以前都不能告诉你,但我现在可以……我想要把心里的话没有顾忌地说出来,不然我觉得我快疯了……”

    孟莉莉使劲点头,“嗯,你想说什么就说,我会陪你。”

    “我与你不一样。我双手沾血,是没有未来的人……我的宿命就是这样了……”

    孟莉莉犹豫了一会儿,“那……你还爱秋肃吗?”

    “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

    “……为什么?”

    “我虽然活着,但我感觉我已经死了千百万回。我不想再考虑这些。谁爱我都不值得,我也累了。”

    “可是如果你还爱他……”

    祝笛澜沉默。

    “那……你与顾宸……”孟莉莉小心地试探。

    “不要多想,好吗?你们都是我仅剩的家人。你同他要好好得。”

    孟莉莉不敢再追问,只是认真点点头,扯开话题尽力安慰她。

    祝笛澜断断续续地咳嗽,脸上的疲惫并没有缓解。不一会儿她又昏昏沉沉睡着。孟莉莉与她并排躺着,她心疼着祝笛澜的憔悴,怎么都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