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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九章:你生身父母呢

    数日后,田婀娜坐在绣阁里,打扮鲜艳妩媚,眼风妖娆,无半点迎接李夫人时的清秀模样。

    她从身前满桌珍馐拣了几样菜,布给身旁吃酒的恩客,接着放下象牙筷,含笑欣赏皓腕上新得的玛瑙手链。

    赠礼的恩客放下酒盏,cao着外域口音的官话道:“你这妮子,那辅远将军可是阵前见过血,你和她交锋,当真不怕?”

    田婀娜抬起头来,纤指抚上躺在颈胸间的赤金玛瑙璎珞圈,笑吟吟道:“起先有些忐忑,可是见到将军喝了敬茶,便知无事了。她爱憎分明,若还拿我当对头看,哪肯吃茶?”

    “听说你将她哄得很好,临走时和你挺亲热?”

    田婀娜笑道:“跟郑素素相比,她待我确实挺亲热。”她回忆当时光景,眉稍眼角淡去了些勾人光艳,眼神清澈了些,“她说她女儿和我一般年岁,我精明,虱子都能看出公母,她女儿只知憨吃憨睡憨玩。”

    那恩客双眼微微睁大,“她这么说?”

    “是啊,她居然拿我和她女儿相提并论,这是忘记我花娘身份,当成晚辈看了。我说谁都不是天生精明,只怪八字不好,老天容不得我有憨吃憨睡的福分。她拍了拍我肩膀。”田婀娜说完,眼珠一转,眉目艳治,风情流泄。

    那恩客搂住她腰肢,“再有人打上门,你上八方馆找我。八方馆是各国质子住所,我们这些质子尽管人离乡贱,到底代表诸国,关系邦交,官宦勳贵不敢轻易闯入造次。”

    田婀娜揽着他臂膀娇笑,“歧阿世子,往后人家可仰仗你啦。”

    歧阿扬起嘴角,又问道:“我倒好奇,你这人向来走一步看三步,倘若将军执意打杀你,你待如何?”

    “自然是谁做初一,我便做十五。”田婀娜笑道:“果真我像郑素素那般教人把脸往地上踩,堕声势,断财路,怎么着也要咬下她几口rou,绝不白白受欺负。”

    “怎么咬?”

    “我事前调度好了,让姐妹们在云板响时,全躲好别出来,打手则往我房间邻室集结埋伏。倘若将军立定主意要收拾我,我掷杯为号,打手就来拦阻,护送我走暗道开溜。剩下的事,将军和她手下自会替我做。”

    “她们能替你做什么?”

    “砸场子啊,”田婀娜眸泛黠光,“我请将军进房吃茶,一是尽地主之谊,二是调虎离山,分开她和手下。将军孤身在我房里,猛虎难敌群猴,奈何不了阁里打手,娘子军在楼下也无法立时驰援。这帮人眼睁睁见我溜了,焉有不火冒三丈,大砸特砸之理?我早同其他姐妹通气,让她们收妥自家细软,一应器皿陈设皆用公物,砸个稀烂也不打紧。谁房里器物原有缺损,都送到我邻室,将军砸完了我这房必不够解气,会就近再砸邻室,成全我们借机讹诈的苦心。这些器物报销,数目太大,教坊使兜不住,可不得上报?他为求推卸责任,告状时必定加油添醋,大加渲染将军恶行。事情闹大了,礼部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难,关内武将则是舍不得不趁机作文章。到时将军和她那派的关中武将,忙着和礼部、关内武将打擂台,哪还有闲心找我麻烦?”

    歧阿拧了拧她面颊,“狐狸。”

    两人吃酒调笑,枕席欢合,到夜深人静,田婀娜这才想起,她向旁人叙述李夫人上门一事,从来不曾提过的金金旺。

    那天李夫人那帮人离去,才策马跑了几步,金金旺便由街头人群中冲过来问她是否安好。

    她瞅着满头大汗的金金旺,明白这人爱她乔装的假象,但对她确实有些真心。

    于是她正色让他别再浪费时间到天香阁找她,另找良家子过日子吧。

    至于李夫人,堂堂诰命夫人带兵砸妓院红袖班,正教京城人当作谈资,茶余饭后热烈谈论,她又干了件令世人匪夷所思的事——尽数赔偿她让红袖班和郑素素损失的财货。

    满城猜不透李夫人葫芦里卖什么药,也不知道她与镇西伯长谈,镇西伯到底改不掉拈花惹草毛病,教她狠狠揍了一顿。往后李夫人听任镇西伯在外风流,彷佛成了那些装聋作哑的“贤妻”命妇之一。过一年多,她办妥儿女婚事,提出和离,朝野又一阵哗然。世人非议李夫人为老不尊,眼看过几年就要升格做祖母,为何不肯安分,偏要妒悍生事?镇西伯则百般挽留发妻。无论家门内外如何沸沸扬扬,李夫人不为所动,坚决求去。一拿到和离书,她自请往新拓边彊戌守开荒,期间改嫁意气相投的军官。近晚年时节,她凭藉卓然政绩与战功,受封武州侯,从此世人咸称她武州侯,再无人叫她李夫人。

    京城四喜胡同,这日原婉然和她两个丈夫在家中设宴,款待韩一手下五个小旗及家人。

    近来原婉然每日检视韩一由军营回来换下的衣物,尽管她用更粗韧的布料替他裁成角力用的衣衫,衣上仍旧不时可见撕扯裂痕。韩一安慰她,双方交手全力以赴,方是对彼此尊重。再者,固然他们角力时谁也不曾手下留情,但下属日渐服从他管辖。前几日他又告诉她,队上在行军比试中名列前矛,大伙儿士气大振。

    那日原婉然临到睡下,灵机一动,转身问向当晚与她同眠的韩一。

    “相公,我们请你下属和他们家人来家里小聚,如何?”

    韩一也翻身向她,“请客吃饭吗?”

    “嗯,你们队上才刚同心协力出头露角,关系正热络,我们打铁趁热,多同他们亲近往来,牢固交情……”蓦然她打住言语,讪讪笑道:“算了,这主意不好。”

    “怎么了?”

    “这个……你手下来了,必要晓得你共妻,传到军中,可不招麻烦吗?”

    “不必顾忌此事。”

    “为什么?”

    “上回你兄……原智勇扬言举发我和赵野共妻,当时我心中欢喜,所谋事体也未得准信,因此话到嘴边忘了说。大夏律法不容共妻,但对胡人怀柔,网开一面,允许胡人循族中风俗共妻,我因此改了籍贯。”

    “你改从婆婆那边的籍贯吗?”原婉然问道。

    当年她兄嫂盯着彩礼和韩一身家,全不仔细审视他身世家世,而她新嫁时节害羞罕语,也鲜少与韩一深谈。待赵野回乡,她才从他那儿听来,韩一在西域土生土长,直到少年时期,相依为命的母亲过世,方随韩东篱回到大夏。

    原婉然又问道:“可是大夏论籍贯,不是惯例从父吗?”

    韩一道:“确实从父,不过我其实是韩家养子,”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沉,“生身父母俱是胡人。”

    “咦?”原婉然离了枕头,手肘支起上身。

    韩一抬手轻抚她面庞,轻声问道:“你介意胡人血统?”曾经大夏胡汉融合甚好,近年因与西域频生纷扰,朝野上下对胡人渐生排斥防备。

    原婉然连忙摇头,握住韩一抚来的大手,“料不到你有另一重身世罢了,不论如何,相公就是相公。”她躺回枕上,将韩一大手牢牢揿在自家粉颊。

    韩一墨眸泛出柔和光彩,道:“成亲前,我思量共妻婚事按律法并不算数,亦有惹上官非的后患,便动念更改籍贯。可是衙门黄册(户口册籍)改动艰难,当时我举证不足,无法成事。这次托赖贵人相助,今天得了回音,过些时日便可办妥。”

    原婉然张口要笑,旋即道:“但赵野不是胡人。”

    “阿野身世特殊,籍贯怎么说都行。”

    原婉然微加忖度,明白过来了,赵野母亲做风月行当,生父不详,赵野身世成谜。她又想到战后他回乡时散发蓄胡,发须蜷曲,眸色又浅,自称胡人也颇充得过。

    韩一道:“到时,我们三人于律法上亦是正经夫妻。”

    原婉然轻声欢呼,依向韩一抱住他。

    “那么共妻的事再不是把柄,没人能要胁你了!”

    韩一圈住她纤腰,唇瓣印在她顶心发上,微笑道:“是啊。”

    原婉然心满意足笑着,不久便想起另一桩切身事体。

    她因问道:“相公,那你生身父母呢?”她问前私心猜度,韩一既教韩家收养,他的生身父母或许已撒手人寰,或者因为家贫缘故将孩子给了韩家。若是前者,她身为媳妇得祭拜一番。

    哪知发问话音未落,她便觉韩一箍住她的手臂登时收牢,他抵在她额角的面庞肌rou紧绷。

    原婉然心中打了个突,韩一性情沉稳,能教他失常激动,看来他和生身父母不论生离或死别,当时都十分不快。

    韩一默然一会儿,短短几息工夫,那静默压在人心上,凉意沉沉。

    “我生身父母,”韩一语气和缓,彷佛回到常态,然而声线依旧透出一丝异于平常的嘶沙,“他们被jian人所害,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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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Ⅰ关於李夫人赔偿郑素素一事,我是这麽想的,古代对女子道德箝制深重,很少女子在没外力逼迫的情况下,甘受众人唾骂去卖身。既做了娼妓,除非找到别的出路,否则只能做为娼妓活着。娼妓藉由卖身偷抢拐骗行恶另说,嫖娼最大罪恶及根源始终是嫖客。李夫人在跟田婀娜的对话中想清了这件事。至於现代生在自由安稳地方去做娼妓,则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过买卖买卖,总是先有买,才有卖

    Ⅱ如果有小天使觉得这章突然提起韩一有胡人母亲这节不自然,很突兀,请别客气直说,我将来修稿,把这个细节挪进韩一回京后的回忆篇里铺垫

    Ⅲ在上一章(138章),我弄了个跟137章情节相关的赵野糖人小剧场。当时在小剧场某行尾巴贴上emoji,忘了popo不支援emoji,emoji这么一放,小剧场拦腰搯断,后半段的文字消失了。现在拿下emoji,可以正常显示了

    原婉然本能抱紧韩一,“相公……”

    父母冤死,何等惨痛,她又急又心疼,想不出话语安慰韩一,只能喃喃轻唤安抚。

    “我报仇了。”韩一埋在她颈间,低声道:“战后我撞上仇家,杀了他。”他语气罕见冷酷,却又悲凉——无论如何,他失去的家人再不能活转过来。

    说完这话,他不再言语,寝间沉默,唯有烛芯哔剥。

    原婉然纳闷,韩一父母因何被害、他是否还有其他家人、那些家人现在何方、他身上伤疤可与家仇相干……种种疑问在她心头盘旋,终究未曾询问。

    她由环在韩一腰间的手下感觉他身上肌rou仍旧紧绷。

    从前韩一身受扎伤面不改色,面对武馆挑衅从容以对,教这么一个人至今诉起家仇依旧艰难,当年家中蒙冤究竟是何形景,原婉然想都不敢想。

    她抱住韩一,轻轻拍抚,想起赵野说过,韩一少年时方由韩东篱带“回”大夏。换句话说,他在少年之时,家中遭受剧变。

    这时韩一已然长成彪形大汉,此时此刻,原婉然抱着他,却觉自己也抱着那个多年前家破人亡的少年。她心头抽痛,尽量将他抱紧,期望能将自身暖意度给他,消解他胸中磊块于万一。

    至于那段过于悲伤无法诉诸言语的过去,或许有朝一日,留在他心上的伤口会结痂,到时瓜熟蒂落,他会像赵野道出母亲背叛往事一样,松口而出,说起从前。

    她会一直陪在他身旁,等待那天的到来。

    韩一回抱她,将她搂得更紧密服贴,却不至于弄疼人。在那动作透出的亲近温柔里,原婉然莫名觉得韩一懂得她心思,并且感激这分体贴。

    “唔?”(???????)

    “还有醋吗?”

    赵野搂住她,“变成蝙蝠侠了。”

    (因为内裤套在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