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书院 - 同人小说 - 朝天子在线阅读 - 第16章 终始

第16章 终始

    “当年之事,难道陛下就没有一点错吗?!”

    阿瑛微微一愣,不由停住脚步,她盯着声嘶力竭地咆哮完这话的萧丛,深深皱起了眉头。

    “陛下,陛下您看看这张脸。”萧丛扭起我的下巴,把我憔悴垂死的脸庞亮给阿瑛瞧去。

    “陛下你怎么舍得啊?”萧丛哽咽着哭诉。

    阿瑛下了台阶,慢慢朝我们姑侄二人走来,在一丈前停住,打量着我俩。

    “萧丛,朕知你一直爱慕着你姑母。”

    ……啊?

    萧丛抓着我肩膀的手,不自觉扣紧。

    “可是这人终究不是她。”阿瑛冷漠地抬起手,指向了我。

    “就算不是姑母本人,那也是姑母一母同胞的亲弟,陛下怎能这般心狠?”

    “狠?”阿瑛眯起眼睛,仿佛不明白这个字的含义。

    “呵,胞弟而已,和朕有什么关系?”

    大概是意识到一直趴在我身上,会让我喘不过气来,萧丛挣扎着起身,我则垂头散发地趴在凳上苟延残喘。

    “若不是陛下对萧家毫无半点屋及乌情,姑母当初又怎会离你而去?”

    “……你说什么?”阿瑛的语气已经冰到了极点。

    “丛且问陛下,陛下当初,是不是想过把姑母迎入宫中为后,然后把萧家一族尽数扫灭?”

    “是又如何?”

    我愣愣地抬起头,见阿瑛脸上面无表情,没起一点波澜。

    “陛下是想把姑母囚禁起来,永世不离左右,是吗?”

    “对。”

    阿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俩,对眼前这两个和故人萧蘅最亲的人,没有半点爱惜,甚至觉得想笑。

    我默默埋下头,闭上眼,不愿再看。

    “如此便是了……”萧丛喃喃地说道。

    “是什么?”阿瑛已经冷笑出声,十足的不屑。

    “所以姑母才会弃绝陛下而去!”

    阿瑛脸上略显癫狂的笑容僵在原地,逐渐消失,快步到萧丛面前,一把抓着她的衣领把她提起。

    “你说什么?!”

    “若不是陛下寡恩薄情,姑母又怎会替萧家领兵在外,艰难困苦,只为挣得几分薄面?”

    “所以你是想说,当年是朕逼得她亲自披甲上阵,惨死在燕王阵中尸骨无存的,是吗?!”

    她俩说的不是一件事儿,但是一个意思。

    “那陛下以为呢?”

    阿瑛被她噎住,暂时不知如何反唇相讥。

    “陛下明明知道姑母志在朝堂,明明知道姑母最是疼爱萧家,明明知道姑母她心念陛下,从不曾看过旁人一眼!”

    “可陛下还是负了她!”

    “你住口!!!”阿瑛狠狠地把萧丛扭摔到地上,萧丛脑袋磕在绑我的凳子腿边。

    我见着萧丛痛苦得拧到一起的脸,心疼不已,我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安慰她,奈何手脚皆被捆住。

    下一秒,我最疼惜的丛儿便被阿瑛按在地上摩擦。

    阿瑛像匹杀红眼的恶狼,骑在她身上,恶狠狠盯着她,丝毫不顾情面,也不顾仪态。

    “信不信朕把你们通通杀了!”

    “那陛下杀啊!让姑母一缕幽魂在世,无人祭拜。”

    “有朕祭她,不需要你们这些姓萧的。”

    “姑母生是萧家人,死是萧家鬼。”

    “胡说!蘅jiejie是我一个人的!是我一个人的!!”

    萧丛得胜般地笑着,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轻飘飘地一句话带过:

    “陛下不配得到姑母。”

    “你……!!”阿瑛跳起来,从锦衣卫腰间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绣春刀,眼看着就要剁了我和萧丛的脑袋。

    “萧家一门的命本就是陛下救的,如今还给陛下便是。”萧丛满不在乎地半撑起身子。

    “那时陛下荒唐,姑母一句话,陛下想都没有便冒天下之大不韪,敢与天子争锋。”

    “如今陛下做了天子,却要灭我萧家合族,呵……”

    空气间弥漫着哀伤、幽怨和悲愤的气氛,鲜血沾满我和萧丛的身躯。

    这一切都倒印在阿瑛泣血的眼珠里。

    “当啷”一声,屠刀落地。

    此事之后,萧丛被罢了官,我则躺在床褥上休养了一个月。

    外人只传,是我献媚于上,岂料犯了天子的忌讳,于是我被杖责,萧丛被罢。

    萧丛决定要去经商。她说,她想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去看北国的雪,南方的雨,听海浪翻涌的波声,观大漠孤烟的壮景。

    而且经商可以充实萧家的财富,钱才是做一切事能够顺利的根本。

    其实还有一个缘由,她无法解释阿瑛点破的“爱慕”二字。

    我依依不舍地惜别了萧丛,独自面对接下来的日子。

    萧家如今只能依靠我了。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女帝第一次没有召萧家入宫,在宴过群臣后,和太后两个人略显凄凉地度过了阖家团圆的日子。

    我还趴在床褥上养伤,望着窗外一轮明月,相思之情油然而起。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不只是阿瑛,更是我。

    其实当年,我正是因为仰慕公主,欲为其效力,才让爹爹率着萧家从关外入京,住进了新建的靖远伯府。

    我闻着新造府邸的木的香气,内心欢欣愉悦。

    哪怕只能在春筵上远远地望上公主一眼,我也知足了。

    那年梨花初开的季节,漫出墙头的梨花枝,枝头花瓣如飞雪一般悠然飘落。

    一袭白衣的女子神情肃穆地踏着花瓣,走在红墙黄瓦的御道上。

    锦衣华服的少女,尚不晓得愁字何解,赤着脚丫肆意奔跑,与谨小慎微的翩翩女郎撞了个满怀。

    只看衣着装束,我便猜到了七八分。强忍着内心的雀跃,却转头和旁边的女伴,笑骂顽童无礼。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没想到情深以此为始,最终双双却落到这般下场。

    是我做错了吗?我不该动心起念,贪恋我不该奢望的东西,是我没有守住初心,僭越了不该触及的人。

    我的脑海里一遍遍闪过阿瑛那副癫狂至极的模样。

    萧蘅,就算她要把你囚禁起来,做她的笼中鸟、足下犬,那又如何?

    就不能由着她喜欢,遂了她的心意吗?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只要萧家不受我的爱恋之情所牵连,至于我,怎么样都好。

    我猜想,阿瑛该是很寂寞很寂寞才是。

    我从来都不敢想象,若是阿瑛崩殂,我该如何自处?

    可我竟然忍心,让她独自面对我的死去。

    我大概能理解,为何我顶着这样一张脸出现在她面前,她就没有想过要与我亲近温存,也没有对我多生出一分哀怜之意。

    阿瑛的心,冷得像昆仑山上万年不消的冰雪,冷得像是在集市杀过十年的鱼。

    春风吹得皱碧波荡漾的水面,又怎么吹得动冰封冻结的冰层?

    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找什么替身,从来都没有。

    我不是她心中的白月光,我是她唯一的爱人。

    至于旁人,只是旁人……

    我挣扎着爬起,走到那疯狂的月亮洒下的银光中,静静地凝望着那枝篠笛。

    从前我不肯为阿瑛单独唱《朝天子》,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在心爱之人面前,我不想被当做献媚争宠的优伶之流。

    所以这枝篠笛,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吹奏过。

    娘亲说,若是唱南音,还算是翩翩有度之士,若是奏管乐,便真成了沿街卖唱、摇尾乞怜之辈。

    娘还说,寂寥之时,可以用此横吹以慰己心。

    不知此笛,能否宽慰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