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黄泉鬼祝您乞巧节快乐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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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氏昏厥过去倒也省事,李莲花立刻发挥大夫的权利差人将她搬去隔壁屋子,装模作样地诊疗一番便同笛飞声回到了严青田的寝房。这凶室可没人敢进,两人自由地查验起尸体和周遭的环境来。 最显眼的当然是严青田被砍头。李莲花蒙上面罩,隔着手帕将严青田周身都确认过。除了脑袋被摘了下来,他没有其他任何外伤,应当就是这么死去的。很有意思,砍头是一个别具意味的动作。刀具夺人性命的手段只需将刀刃向心脏或喉咙一捅了事,要刻意选择麻烦的方式,毁人身体的,想必不是一般的仇恨。 “你看这刀口的走向,一刀深一刀浅,划拉了好几道,凌乱不堪。” 李莲花指着严青田颈部的断面给笛飞声看。 “杀人者不会武功。” 笛飞声低低说道。 “嗯。本以为是‘牛头’‘马面’噬主了,看上去不像啊。” 普通人要砍人脑袋可是很不容易的。那菜市口的刽子手杀人也要靠一身腱子rou和快刀。毫无武功的人试图砍头就是这个下场,只能多来几刀,带皮沾骨,跟剁猪rou似的。 “杨氏怕是没那么大力气。” 李莲花歪头想着,正要说那另外一人。 “这事首先就不对劲。”笛飞声突然站起来,“那连泉就算没来得及练《黄泉真经》,也有‘碧中计’护身。怎么可能任由一个没有武功的人宰割。” 笛飞声整晚未眠,就是为提防严青田与牛头马面作妖,顺便守着在别人家也能照样睡得七荤八素的李莲花。因而昨夜的严府分外宁静,绝无可能发生打斗之事他再清楚不过。 “你说得对。但万一,他恰好在昨晚武功尽失了呢?” 李莲花爱卖关子的毛病又犯了,笛飞声还没来得及让他有话直说,屋外唐突闯进来一人。 “我倒不知李神医还是个仵作。” 来人正是严府的管家严福。这严府上上下下的佣人可都夸赞严福是个忠仆,可他此刻走入主人家惨死的屋子却丝毫无所动,只阴恻恻地盯着李莲花讽刺道。 “哎呀,严管家您慧眼如炬呐!我在当大夫前,还真就是个仵作!” 李莲花格外兴高采烈地回答。 “请二位出去。” 严福的声音像是从地府传来的。 “噢,您可是要报官?我认识百川院的刑探。” “出去。” “得嘞您。” 李莲花笑嘻嘻地领着笛飞声走了。 “去看看柴房。” 一出门,李莲花嬉皮笑脸的表情就烟消云散,冲着笛飞声小声说道。 两人直奔柴房而去。 今天严府的柴房没在烧东西。因着主人家死的死,病的病,此刻也没人看守。两人绕着小小的柴房转了不到两圈,就觉出了不对劲。 “这也太干净了。” 柴房里一捆柴都没有已是十分荒诞,就连烧火的炉子也干干净净,完全没有昨日烟熏火燎的痕迹。 “柴房有什么好——” 笛飞声刚要奇怪就算柴房跟命案有关,凶手也不必收拾得那么干净平白惹人怀疑,但他的声音却在摸过炉壁更上部的膛管后突然止住。 “这烧的不是柴。” 他将自己的手指伸给李莲花看,触碰过膛管的地方已赫然变成了绿色的。 “是修炼‘碧中计’必不可少的祖母绿。” 李莲花就像瞌睡一来就等到枕头似的说道。这炉子虽然被凶手煞费苦心洗了好几遍,但膛管的位置常人可伸不进去,也就只有练过缩骨功的笛飞声能想着去碰了。 “剧毒的翡翠绿与祖母绿长得格外相似,难辨你我。若是严青田昨晚‘不小心’吸了翡翠绿烧出来的气……” “那他就是个废人。” 两人相视一笑。 “先不急着处理严福,他不想报官,那正好。我们还得找一找严青田把天冰藏在哪里。” 李莲花和笛飞声从柴房离开来到杨氏躺着的侧屋。其房门不知何时已牢牢闭锁起来,连窗闩都关得死死。不过他们耳力好,是以屋内杨氏与严管家的苦情戏仍然生动。杨氏先是惊怒于严福竟然真的下杀手,又在严福的一句句山盟海誓中哽咽。最后,二人的耳朵彻底浸染在杨氏低低哭泣,与严福温柔劝哄之中。 “你还想要《黄泉真经》。” 当屋内的两只亡命鸳鸯大抵依偎在一起缠绵时,笛飞声缓缓说道。 李莲花一愣。 “我会助你拿到它。” “老笛啊……” 李莲花摇摇头,正想说些什么,屋子里头很不巧地传出开门的动静。 “......李神医辛苦了。五两银子我会找账房结,请你们今日就离开吧。” 严管家从房中迈出,再次见到李莲花二人,语气能有多不耐就有多不耐,与方才对待杨氏的态度判若两人。 “咦?严松庭公子的病可还没好呐!我已经查出了病因,明天喝下药去就肯定好了!” 李莲花突然大声喊道,跟严管家说话显然无需那么大的音量,因此他并未在向管家说话。 “严福……” 听李莲花那么一嚷嚷,果然是杨氏坐不住。她叫着严管家的名字,慢悠悠地从房内踱出来。不知是不是严青田已死的缘故,严福竟完全不知道避讳了,上前就拉住杨氏的手,一副亲昵的样子。 “就让李神医他们再待一晚吧……严松庭......” “严松庭。” 严福也跟着念这个名字。他的挚爱与旁人所生的儿子。本该干干净净除了的儿子。 “......‘我的儿子’有救了......” 杨氏反复吸呼,最后吐出的字句仍极轻,但足够让严管家改变主意。他摸摸杨氏的鬓发,默默点了点头。 李莲花松下一口气。虎毒不食子,他赌对了。 只是杨氏的善心到底有限。在她的默许下,严管家将李莲花与笛飞声二人关去了严松庭的房间,还找借口在房外驻守了不少家丁。美其名曰府上出了命案,凶手还未找到,特来保护神医的安全。严福不知道以李莲花二人的武功,冲破这点防卫简直比喝水还简单。嘱咐好领头的大汉守住前门,就放心离去。 而李莲花与笛飞声被关在房中倒也安分。一直等到夜半,安神药的效力过去。病中的严松庭转醒,大声嚎哭起来。房间里无水无药,小儿高热很快便发展成了惊厥。严松庭不再哭了,面容逐渐变成绛紫色,一双细嫩的藕臂伸出薄被直直抽动。笛飞声见状再也忍耐不住,就要冲出屋外——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总之都比呆在屋里来得好。 “你一闯出去,我们的名声可好听了。” 李莲花不真的阻拦他,只在他背后悠悠扔下这句话。严青田惨死,严管家正缺人背黑锅呢。笛飞声自然算的明白,于是连大门都没触到便又恨恨坐回椅子上。笛飞声对待孩子时的心总会格外软一些。李莲花看着他急躁的样子笑笑,坐去床边将严松庭的衣襟稍稍敞开了些。 “你要干什么?” “治病救人。” 说着李莲花便提气运功,轻轻将手指覆到严松庭心口。笛飞声也习惯了他那般乐善好施,并未当一回事。直到李莲花的喘息声愈来愈大、愈来愈凌乱才发觉不对。他赶忙凑到李莲花身边,一摸他的脖子,碰了满手湿冷的汗。笛飞声错愕,可运功途中又不好强行介入。只得束手看着李莲花面色苍白,满眼慌乱与无措。 李莲花的样子的确不应当那么吓人的。此刻的身体内力充盈,从阎王手中追命夺魂自不在话下。只是为一个幼儿解毒并没有那么简单。严松庭的脉象真正细若游丝,还不如黄豆芽粗壮的经脉稍有一失便会震断。李莲花要的是千妥万妥的法子,便将一腔真气都收在天xue,慎之又慎、细之又细地从指尖引出,当真是疲累至极。 ——也不错啦。出出汗就能撑过去,不比从前赔命来得好?再抱怨就犯了贪戒了。李莲花没心没肺地想着,助严松庭彻底解毒后,腰身一软,要倒不倒地撑在床上。 笛飞声自然知道李莲花只是一时气力不济而已。可他从回到十年前以来,头一次见到李莲花那样虚弱的样子。某些不好的记忆复苏,让他不顾李莲花的拒绝紧紧抱着他,时不时就按住他的后心,缓缓传些悲风白杨的内力。 这一刚一柔的内力相冲又相融,真是舒服又难受。李莲花想推开他,又没有力气。想说什么,又软着舌头说不清。他也是个识时务的人,知道无法反抗,只象征性地略挣扎几下,就由着自己在笛飞声怀中睡去。 旁边的严松庭解了毒,热症还没那么快退。笛飞声顾着一大一小,没有消停多久,严府某处又传来女人凄厉的尖叫声。 笛飞声当即想点李莲花的xue,却被李莲花稳稳制住。他竟然慢了一步,笛飞声有些惊愕。搞不清楚自己是看轻了现在的李莲花,还是自己本就不愿使出全力。无论哪种解释,都令他难以接受。但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李莲花的声音已在他耳边冷冷传来。 “我没事,追。” 两人轻功卓绝,跟着天边那道黑影刚跳出门就已在百米之外,门口的家丁甚至都来不及反应。道旁,李莲花瞥见有一扇门敞开着,里头赫然是杨氏与严福,似乎已断了生气。他下意识地慢下速度,便被笛飞声找准机会拍去一边。 “你去找天冰,我去追那人。” 笛飞声的声音还在,人已飘远了。 李莲花也不是扭捏的人,既已被丢下,只略一思索便反向断崖下的石洞跑去。 笛飞声咬着那条影子紧追不舍,已看出逃窜的人正是牛头马面。他们畸形的身躯合在一块就像个庞大的怪物,与常人纤细的影子很不一样。 牛头马面显然没想到严府中还有功夫这般厉害的人,索性在笛飞声的不远处停下,似乎要准备谈判了。 “你功夫不赖,潜入严府肯定也是有所图。” 牛头说道。 “不如我们今晚就各走各的阳关道吧。” 马面说道。 “杨氏和严福是你们杀的,为什么。” 笛飞声不关心杀人者的理由,他只是觉得如果李莲花在这里,会问这个问题。 “他们杀了严青田!杀了唯一对我们好的人!” 牛头说道。 “杀了唯一不嘲笑我们连体兄弟的人!难道他们不该死吗!” 马面说道。 “你们还算是替天行道了。” 笛飞声一哂,继续问:“那为什么要把《黄泉真经》也带走呢。” 牛头紧了紧怀中的东西,眼中露出危险的杀意。他的确藏着《黄泉真经》,两兄弟最戒备的就是胸口位置,没想到会被笛飞声发现。 “严老爷在石洞里教了我们碧中计,自然也是打算传授我们《黄泉真经》的。” 牛头说道。 “严老爷死了,这《黄泉真经》就该属于我们了!” 马面说道。 “我怎么记得这东西是黄愁成的啊。” 笛飞声不紧不慢地说着,而牛头马面已凶光毕现,默契地勾起“碧中计”发功的爪形朝他冲去。笛飞声见状也不再多言,甩出金轮刀随意一抡。刀光闪过,马面的右臂啪嗒掉在地上,指尖还莹莹冒着碧绿色的毒光。 马面发出的痛苦喊声也是非人般的。不单单由于被笛飞声断了一臂,还因为在他运功之时,顿感某种异物蔓延进了四肢百骸,像野草一样疯长。哥哥牛头尚不觉弟弟的异状,只想着为之报仇,就要再摆起架势朝笛飞声杀去。他如何也想不到,向来配合默契的弟弟竟不让他出招,而是猛地旋身用自己的身体再挡下笛飞声的第二刀挥砍。 噗嗤一声,溅起的血幕短暂遮盖住所有人的视线。再落下时,伴着汨汨鲜血的,还有半个牛头马面——或者说一整个马面的身体。马面在地上蠕动几下,瞪着圆目咳出几大口鲜绿色的汁液。比起牛头来,他赭红的肠腔既不出血,也不流出烂rou,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好似在被笛飞声的刀所伤之前,已先被一团翠绿色给吃掉了。 他仰倒着看向璀璨星空。严青田收留他们兄弟时,也是这样美好的星夜。马面很不解,旋即升起一股滔天的仇恨。但他很快就不需要再恨。笛飞声踩着他的躯体跃起,挥出罡气将牛头震倒。马面的五脏六腑彻底爆裂开来,用性命提示了哥哥牛头他们犯了个很大的错误。他滔天的仇恨才刚刚升起,便随着他不多的血、不多的rou、很多的绿色浓浆渗进泥土里。 碧中计不可用,牛头该想别的招数制敌。麻烦的是,他虽得了全部的“腿”,却似乎不知道该如何使用一头二臂的身体。几番挣动下都起不来,动作反倒比背着个马面时更笨拙。笛飞声收了刀,将他踢成正面,从胸口摸出那本《黄泉真经》。又好像觉得顺便一般,破开了他猛烈鼓动着的胸膛。 只是这《黄泉真经》是李莲花在意的东西,笛飞声小心地把它收起来。而牛头的心脏他则不感兴趣,就随便地往旁边一抛。牛头似乎发出了很高亢的尖叫声,又好像没有。笛飞声为节约耳力,并不会认真听每一个死人叫唤。 李莲花用了一会儿功夫找天冰,又用了一会儿功夫找笛飞声。 “天冰到手了!果然藏在石洞中,里头都是剧毒的翡翠绿。” “《黄泉真经》也到手了。牛头马面说严青田在石洞里传授他们碧中计。为了报恩,他们杀了杨氏和严福。” “在石洞中?那石洞......没有祖母绿啊。” “嗯。” 笛飞声神色并不意外。 李莲花想起什么,四下看了看。地上有血,有青草,却不见牛头马面。 “我收拾了一下。” 笛飞声没头没尾地说道。 “噢。” 李莲花此刻的注意力已都在《黄泉真经》上,并没有在意牛头马面和笛飞声的事情。 “......你觉得《黄泉真经》该是什么样?是不是应当黄缎封皮、檀木盒子、金漆题字?” 李莲花捧着破烂的黄色小书问道。后人提起黄泉府主所有的那本神功时,都是这样描述的。 “你要是想给她,就给。” 笛飞声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百川院刑探!这里有人吗!” 严府大门那头突然传来喊声。 “谁叫的人?” 笛飞声眉头一紧。 “我。” 李莲花飞快回道,“严松庭父母双亡,又那么小,一个人活不下去。” 笛飞声点头,没有提那孩子体内扬州慢的内力如何如何,只简单地说:“我们该走了。” 今夜是七夕夜。镇子上灯火通明,如花的少女们在街上揣着帕子和香囊,希望邂逅良人。黄机锦并没有出门,她刚刚问候过喝下汤药如期转醒的母亲。从母亲的房间出来,她穿着白服,在父亲的灵堂中点起一盏一盏蜡烛。点完蜡烛,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也不点灯,只兀自呆呆地坐着。 突然,她发觉窗口有动静。她矫捷地飞扑过去,带着那晚没有察觉到父亲书房有异的悔恨。可等窗户大开,最终也只隐约看到两个人影跑远。 “是什么人?” 黄机锦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就见窗台上放着一本书。一本破破烂烂的黄色小书。 她拿起来,借着牛郎星与织女星的星光一看,有些眼熟的小书封皮上写着四个字—— 《黄泉真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