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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 第98节

    黎里说:“那我给?你擦汗的时候,你知?不知?道?”

    燕羽:“啊?”

    黎里轻白他一眼。

    他想了一下,点点头?:“知?道的。”

    走出会堂,巷子里月光如雪,银灰色铺了一地。

    黎里说:“我睡觉的时候没流口?水吧。”

    燕羽说:“没有。”

    黎里说:“但我梦见在吃烧烤。”

    燕羽微弯了唇角。

    黎里说:“明天?——”她忽然止住,没说下去,燕羽侧目看她,她张着?口?要重新说话,但没能发出一丝声音。

    她在发抖,分明是夏夜,她牙齿碰撞出轻响。

    她表情有点乱,但努力过后,冲他笑了下,说:“明天?……你演出大概是几点?”

    燕羽说:“十点半吧。”

    “回去了早点睡觉。”她说,两?只?手紧紧拧在一起。

    燕羽点头?:“好。”

    她深吸气,又想到了新的话题:“我睡的时候都没蚊子咬我,很神奇。后来发现,会堂里种了很多薄荷,驱蚊。”

    “我好像也闻到薄荷味了。”

    “是吧,像牙膏一样?。”她又抖了一下,牙齿咯吱一声。

    燕羽沉默,去牵她的手。她手指紧绷、微凉,紧握住他的。

    她很勉强地干笑一下,比哭还难看,说:“嗬,夜里还是有点凉的。”

    燕羽“嗯”了一声:“乡下昼夜温差比较大。”

    黎里一下停住,像突然走不动了。她望住他,脸色煞白。燕羽无声将她接入怀里。

    她双臂环住他的背,将他搂得很紧很紧,紧到像要把他的背掐断。她整张脸埋在他脖颈里,没发出一点声音,只?咬着?牙,紧紧抱着?他。

    月色如水的深夜,两?人的影子长长地铺在青石巷中。

    燕羽什么都知?道,他想安慰她,努力想说点儿什么,但,

    “黎里,”他轻声,语气平淡无波,“对不起,我晚上吃了药。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想不出能讲什么,对不起。”

    “什么也别讲。”黎里摇摇头?,牙齿咯吱响,“什么狗屁大师,什么破烂名流,都是畜生?!人渣!”

    第61章 chapter 61

    乡下的夜是极静的, 没有车轮,也?没有人声。万籁俱消。

    民宿没有新客入住,燕羽和黎里一回去, 老板娘就锁了院门睡觉, 只留茶厅亮了?盏灯。

    黎里洗漱完, 睡不着?。她拉开窗帘,见燕羽房间的灯还亮着?,给?他发?消息:「你在干嘛?我想去找你。」

    很快,他回:「好啊。」

    外头传来燕羽开门的声音。黎里关灯出去,两步进了?他屋里。

    燕羽刚洗完澡,房间还弥漫着?民宿自备沐浴液的香气?,像盛夏的桑叶,蓬勃清新。他穿着?柔软而薄的短t和棉布裤子,黑发?尚湿, 拿一条浴巾搓着?。

    黎里坐进窗边一张藤椅。

    “我半小时前吃了?安眠药,过会?儿可能会?睡着?。”燕羽到床边坐下, 说?,“但这药对?我作用很慢, 估计还有四?五十分钟。”

    他低了?头, 继续搓头发?。

    “为什么不换一种?”

    “这已经是换的……不知道第?几种了?。”

    黎里无?言。

    过一会?儿,燕羽瞥见桌上?老板娘送的一盘莲子, 说?:“吃莲蓬吗?”

    黎里摇头:“刷过牙了?。”

    “哦。”他搓着?头发?, 又?不讲话了?。

    一只飞蛾绕着?吸顶灯扑腾,夜很静。

    燕羽抓抓头发?, 已半干, 不搓了?,将浴巾随意挂在脖子上?。他看向黎里, 目色温和,说?:“你坐那么远干什么?”

    他朝她伸手,她起身过去,握住他手,坐到他旁边。

    “你手好凉。”黎里说?,“冷水洗的?”

    “龙头坏了?,热水拧不过去。”

    “怎么不找老板娘?”

    “她都睡了?。算了?。”

    “那你可以去我那边洗。”黎里说?。

    燕羽没做声。

    黎里说?:“不好意思?”

    他抿唇,微微笑:“天?这么热,洗个冷水澡有什么关系。”

    黎里嗯一声,两只手一道握住他右手,拇指在他手心描摹着?掌纹,说?:“你生命线很长。”

    “你会?看?”

    “我说?长就长。”

    “好吧。”

    黎里不说?话了?,一下下拨弄他手指。燕羽垂眸看着?他们的手,任她拨弄,偶尔翘翘手指,给?她回应。

    无?声玩了?会?儿,黎里倾身上?前,靠进他怀里。她下巴搭在他肩上?,脑袋蹭了?蹭他鬓角。燕羽轻搂住她,静静相拥了?一会?儿。

    燕羽问:“你想我说?什么吗?”

    黎里摇头:“随便,不说?也?可以。”

    她松开他,坐好:“我就想跟你待一会?儿,你不用说?什么。”

    他低着?头,很安静,不知在想什么。头发?一簇一簇,四?散飞扬着?。

    许久,他说?:“黎里。”

    “嗯?”

    “我……”他稍稍偏头,蹙了?下眉,“没什么要讲的。不知道怎么讲。”

    “嗯。不想讲,就不要讲。”虽然她什么都想知道,但绝不想撕他的伤疤。

    燕羽鼻子里沉出一口气?,挪了?下位置,靠在床头望着?虚空。

    黎里爬过去,坐他身旁。

    他默了?许久,圈住她手指:“不过,我可以跟你讲讲我爸爸mama。”

    他的父母,他们以前不是这样的。他父亲燕回南,也?曾是个自在大方的人。

    是生活把他们磋磨了?。

    燕回南生长在江州,父母在七十年代是凉溪桥船厂的车间工,生活普通却也?安稳。年少时,他父亲为救厂里的公共财产,被预制板砸死在岗位上?。母亲将四?个兄弟姐妹拉扯大。燕回南家中最小,从小活泼,不爱上?学?,勉强读完高一就去当了?汽修学?徒。

    他这人没什么大能力,也?没什么大志向,活着?就图个开心。钱多钱少,能养活自己就行。他也?没什么不良嗜好,烟酒不沾,黄赌毒更别提。

    普通人一个,家教还行。不占人便宜,也?不让人揩油。不挑事,不主动起争执,可谁要找他麻烦,惹他头上?,也?绝不怕事。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怕。

    年轻时,燕回南想法挺简单,娶他青梅竹马的于佩敏,平平淡淡安安稳稳过日子。他搞汽修,她当售货员,普通却恩爱的一对?小夫妻。

    后来,上?天?给?了?他们一个孩子,还给?了?这个孩子一个天?赋。一家人欢声笑语,很幸福。夫妻俩很爱那个孩子,认为他是天?赐的珍宝,是礼物。恨不得把能力范围内一切最好的都给?他。

    但燕羽常想,或许,他只是个漂亮盒子,潘多拉的盒子,拆开了?,里头全是灾难。

    他们发?现儿子天?赋过人又?极爱琵琶,便倾尽全力将他向上?托举。

    音乐很费钱。乐器要钱,琴房要钱,老师要钱,名?师更要钱。

    转去奚音附小后,竞争激烈。课外名?师各个天?价。那时,奚市的琵琶大师陈乾商章仪乙夫妇在一次比赛上?听到燕羽弹奏,认他天?赋惊人,破例想收为徒。

    燕回南夫妇受宠若惊,欣喜不已,但名?师的高额学?费可减不可免。

    儿子的成长路是个无?底的金钱黑洞,而夫妻俩没有一点怨言。

    他们开始不像人,像牛马一样工作。燕回南搞汽修,跑摩的,送外卖,修家电,有什么活他干什么。于佩敏辞掉工资低微的售货员,当护工,做家政,脏活累活,一天?四?五单地做。

    实在没有了?,找亲戚借。夫妇俩没在自己身上?乱花过一分钱,却负债累累。即使?这样,他们还很感恩——陈乾商夫妇待燕羽视如?己出,倾囊相授。燕羽也?很争气?,成长神速,他们觉得很满足。是啊,每个周末去奚市看儿子陪儿子玩的日子是一家人最幸福的时光。他们觉得他是全天?下最乖巧可爱最懂事出息的孩子。他的未来一定光辉璀璨。

    果然,几年后,儿子在帝音附、海音附、奚音附的招生考试中全拿第?一。考虑到家中负债而奚音附奖学?金最高,附之陈乾商夫妇师恩情重,燕回南替儿子选择留在奚市。

    学?费住宿全免。等再大一点,高规格的参赛演出渐多,就能慢慢挣钱缓解家中压力了?。

    他们忍着?,熬着?,等着?曙光。

    可在那时,于佩敏由于多年cao劳,日渐虚弱。燕回南也?发?现,自己不像早年那般全是力气?了?。他开始感到疲累,不知还能撑多久时,于佩敏查出了?乳腺癌,要立刻手术。而家里除了?债,一分钱没有。一切都对?儿子瞒着?,只要他好。

    但雪上?加霜的是,儿子也?出事了?。

    那是燕羽上?初一的第?一个学?期末,他突然在电话里哭,要爸爸来接他。

    那时他才12岁,嗓音仍是男孩的童声,哭得很凄惨心碎。

    燕回南清楚孩子性格,知道发?生大事了?。他连夜从江州医院妻子的病床前赶到奚市医院儿子的病床前。他狠揍陈乾商,砸破了?他的头。

    他要报警,要让他身败名?裂,要让他坐牢。

    陈乾商章仪乙求他,说?怎么赔偿都行。七十万,我们赔你七十万。

    燕回南怒火攻心,想挥拳再揍,却下不去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