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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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发回家换好衣服,才从铜镜中发现殷郊在自己脖子上留了痕迹,不算多但特别明显。衣领虽然勉强可以遮住大部分,但动作幅度过大偶尔还是会露出来。 姬发噘嘴,在心里骂了殷郊几句,才裹上狐裘围脖,确保遮得严严实实。 傍晚,伯邑考回到尚书府,一进堂屋,就被弟弟扑了个满怀。姬发开心地哥哥哥哥叫个不停,然后笑眯眯抬头,才发现后面跟着进来的殷郊。 “你!” 姬发一脸诧异,心想,诡计多端,根本不听话! 见姬发这副模样,伯邑考笑着摇摇头:“我在宫门偶遇世子,坐了一回豪华马车。好了,小发,我们去吃饭吧。” 到了膳厅,姬发趁伯邑考和管家说话的间隙狠狠拧了一把殷郊的手背。殷郊差点没忍住吃痛地喊出声,接着反握住姬发的手,安抚地摸了摸,又被对方甩开。 殷郊看着姬发生气的样子,心中大呼冤枉,他只是想先去未来大舅哥面前好好表现,最好是能进一步交流,话说开了,以后也能多多和姬发见面。 结果回程的路上,伯邑考虽然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却一句话也不提姬发,只是关切殷郊最近的听学成效。 饭桌上,姬发亲亲热热与兄长坐在一起,殷郊坐在对面。桌上的美食热气腾腾,全是姬发爱吃的。 “哥哥,原来你早就吩咐过厨房,明明是给你接风洗尘,却全都是我爱吃的。” 伯邑考摸了摸弟弟的头发:“我没能及时回来陪你过年,应该哥哥先给你赔个不是。” 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中间就像有一个结界自动隔绝外人,殷郊好几次想搭话,却发现根本插不进去。 殷郊想,不行,都到这一步了,不能轻易放弃。 于是殷郊厚着脸皮加入二人的谈话,同时绞尽脑汁想找一些有关姬发的话题聊天,结果被姬发骂了一句“食不言”。他见姬发眼中全是怒火没有嗔怪,赶紧闭嘴狂吃,不敢再造次。 屋子里很暖和,吃饭时身上又升起一股热气,姬发下意识解开暖和的狐裘,下一秒反应过来底下遮掩的东西,连忙又系上了。 伯邑考无意间瞥到一点,瞳孔紧缩,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半天没缓过来。他其实隐约想过生米可能已经煮成熟饭,但知道是一回事,真正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在他心目中,姬发永远是那个乖巧可爱、需要他哄睡觉的弟弟,一晃眼都已经长得这么大,而且不知不觉间也……有了自己的主张。 伯邑考不禁觉得喉头发苦,母亲早亡,除了过去贴身照顾姬发的两个嬷嬷以外,家中的女眷少得可怜。如今知道弟弟经历过这种事情,他该如何,装作不知道?不可能。不管怎么样,总要提点几句,不然两个年轻人肆意妄为,闹出人命该怎么办! 伯邑考越想,对殷郊越是生气。隔着饭桌,他不留痕迹瞪了殷郊一眼。 殷郊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吃到一半习惯性给姬发夹菜,却换来对方的怒视,但这回,姬发眼底还有一点点羞涩。殷郊觉得心里美得潺潺流水,但又不敢当着伯邑考的面做什么,只有老老实实吃饭。 饭后品茗时,伯邑考依旧心情复杂。 他看着恨不得和殷郊离开八尺远的姬发,在心中长叹一声,最终主动问道:“小发,你不是有很多话想和我说吗?说吧,哥哥听着呢。” 姬发看着另一边眼睛亮晶晶的殷郊,嘟着嘴巴:“没有话想说,都说完了。” 伯邑考温柔地笑笑:“那我说。” “这几个月不见,小发似乎圆润了些。只是冬天刚过,蚊虫竟这般毒辣,以后你的房间每日须点上艾草驱虫,不能再被咬了。” 姬发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的狐裘,确认系紧了,才顺着台阶说道:“哥哥说的是,蚊虫太烦了。” 伯邑考又转向殷郊,温和道:“世子殿下,听说这段时间小发都住在王府,多谢您关照。” 大蚊子殷郊丝毫不觉得脸红心跳:“哪里,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考兄长不必如此。” 这个笨蛋,说的什么!姬发捂着通红的脸,不好意思出声。 伯邑考脸上还是那副温和的笑容:“不敢高攀,世子殿下乃是陛下嫡孙,臣不敢逾矩,请殿下勿再如此称呼臣。” 殷郊顿时愣住了,嗯?不是说的哥哥不反对吗? 伯邑考笑着又说了几句绵里藏针的话,然后送客,表示自己回来了,姬发以后都要留在家里,承蒙世子关照。 三言两语下来,殷郊莫名其妙就出了姬府的大门,上了马车,问题是他根本挑不出任何毛病。 殷郊头疼得要命,但又不得不离开。唉,他都没来得及和姬发好好告别。 府中,伯邑考看着拼命往外望的弟弟,有些无奈:“人都走了,没必要这样吧?望夫石。” 姬发又羞又嗔:“哥哥!” 伯邑考喝了一口茶,笑而不语。 姬发自己缓了一会儿,感觉脸上的热度逐渐下降,主动问道:“哥哥,为什么你今天对殷郊是这样的态度。” 伯邑考不答,反问道:“那为何今日你不让他和你一起回来?” “……” 姬发泄气:“哥哥怎么什么都知道,神机妙算,什么都瞒不过你。” 伯邑考又往茶壶中添水,烟雾袅袅升起,他沉默了一会儿,隔着白雾和姬发说心里话。 “小发,你们在一起我的确不反对。可是……” 姬发知道哥哥接下来要讲的,关乎自己和殷郊的未来,赶忙正襟危坐。 伯邑考淡淡道:“可是现在过了新年你已经十八,又有皇城司官职在身,再过两年及冠正式入仕。我之前与父亲通过信,父亲的意思,是想让你专心读书过两年考个功名或者换到其他六部效力,不要再留在皇城司打打杀杀。” “为什么!” 姬发惊讶不已,连忙说道:“这不是什么简单的打打杀杀,我是要到战场上建功立业,要当大英雄!” “我知道你的想法。”伯邑考轻轻摇头,皇城司虽为大商培养将领,但也有不好的地方,及冠后只能选择效命于军队,不能直接换到六部或地方效力,哪怕是总兵亲点也不行。 伯邑考并不想和姬发讲太多朝堂政治的事,只是说:“父亲年迈,经不起折腾,他是怕你万一在战场上有什么好歹,况且……” 姬发打断他的话:“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我和殷郊配合默契,冀州一战,我们杀了好多叛军,连苏护也是我协助主帅反杀的!” “你先听我说完。”伯邑考无奈,“况且父亲更不想你一直在寿王底下做事,他虽战功卓越,可父亲认为他过于严厉,怕你在他手底下待久了,也……总归是不好。” “哼,又是这样。” 姬发别扭地转过头,不看伯邑考,自言自语道:“你们都对主帅有偏见。” “主帅虽然严厉,可是对我们每一名皇城司战士都是倾囊相授,如果不是他严厉,又怎么会把我们八百多人培养为强大的殷商勇士、一人抵千。难道我在他手底下训练的这九年没变成一个正直强大的战士吗?” 姬发知道哥哥这些话背后的真正含义,又嘟囔道:“主帅野心是很大,在战场上无情残酷,可是他又没害过别人,战场上他杀的都是敌人,用兵如神,又被陛下的麒麟符制约,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坏。还有,当年剑门关一仗后,他明明有三十万大军在手,可以直接坐上那个位置,却主动回到朝歌。这还不能看出主帅对大商的忠心吗? 伯邑考内心又叹一声,不忍说出“以退为进”四个字,更不忍磨灭弟弟心中对大英雄的向往。 姬发不知伯邑考心中所想,维护完心目中的英雄后又气鼓鼓地看向他:“而且,这些都和殷郊没关系。父是父、子是子,殷郊和他父亲完全不一样,你今天为什么要赶他走?” “唉。” 伯邑考无奈,这才几个月,怎么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他微微皱着眉,道:“我自然知道殷郊为人赤诚纯善,可我是以你兄长的身份与他交谈,不是臣子。” 伯邑考直视弟弟的眼睛:“一方面,是出于我的私心,我明白你们年少情深,可纵欲伤身。” 姬发的脸蹭地变红,再没了刚才的神气,同时不自觉又摸了摸脖子上的白色狐裘。 伯邑考转开视线,换了个婉转的说法:“小发,你身体特殊,哥哥不得不担心你。若是有了孩子……” “不可能!”姬发涨红了脸,吞吞吐吐道:“那是、那是……不可能发生的!” “好,你们私下怎么样,只有你们自己清楚,哥哥相信你是大人了能为自己做主。我再说另一方面。” 伯邑考讲出自己的担忧:“世子殿下地位崇高,太子多年无所出,皇孙只有一人,过两年及冠议亲,他和你该怎么办?若是未来他真的登上九五之位,你们又该如何?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你和世子都不能逃避。” “……”姬发知道哥哥是担心自己,心里一阵阵发热,喃喃自语:“哥哥……” 他不自觉噘起嘴,慢慢解释道:“其实……其实殷郊有和我说过,他想来府里提亲,但是我没答应。你说的我们都想过,只是、只是不是殷郊不愿意,是我不同意。你和爹爹都不在家,我在信里也不好意思落笔,就想等你们回来再决定。” 姬发越说越小声:“去年从冀州回来时,我和殷郊去了宗庙,殷商祖宗已经认可我们,我甚至可以在宗庙里面上香。” 什么?祖宗认可?上香?! 伯邑考方寸大乱,手一抖,没拿住茶盖,啪的一声落到地上碎了。 “哥哥,你还好吧?” 伯邑考深呼吸:“你接着说。” 姬发心里虽然羞涩,但还是用手指紧紧抓住狐裘围脖,一鼓作气讲完了:“殷郊一直想和我成亲,他说一定要光明正大立我为世子妃,我们已经得到祖宗天地认可,谁也不能反对。可是我知道不可能这么简单,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身体特殊,所以……所以就卡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反正,我今生只想和他在一起。” “……” 伯邑考再次深呼吸,伸手给弟弟整理抓皱的狐裘,这一看就知道是好料子,摸起来也很暖和。 “这狐裘……” “是王妃送给我的,殷郊和姜文焕也有。”说起这些,姬发又神采飞扬起来,“王妃对我可好了,新年她还给我做了套新衣服,不过我落在王府里,过两天我让侍从送过来,给哥哥看。” “好。” 伯邑考点头,又说了几句心里话。 “小发,只要你觉得和殷郊在一起开心快乐,我和父亲都不会反对。剩下的就交给时间,我相信你和殷郊一定能得偿所愿。” 只是可惜……我们姬家终究还是逃不过权力中心斗争。无论是下民间也好闭关修书也罢,都不能真正避开,也许八年前从西岐到朝歌,一切就已经注定。 伯邑考想,但求姬发平安,不被政治斗争裹挟,可以继续随心所欲,未来一切随遇而安。 “哥哥……” 姬发心里又软又酸,握住哥哥冰冷的双手,低声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和父亲不要担心。” 他怕伯邑考心忧,也不再说更多,故意转移话题。 “对了哥哥,礼物呢?你还没给我。” 伯邑考起身,带着他往马厩走。还没进到里面,就有两匹上好的白马跑出来,其中一匹绕着姬发打转。 “雪龙驹!” 姬发惊喜不已,他八年没见过雪龙驹,想不到已经变得这么高大,再不是过去的小马驹。 雪龙驹浑身雪白,马鬃洁白纯净,对许久没见的姬发依旧亲热。姬发迫不及待上马,兴高采烈抱住它,亲昵地把头靠在它身上。 伯邑考站在侧方,温柔道:“这两匹雪龙驹是当年父亲送给我们的,日行千里,最善识途。你八年没回西岐,恐怕连回去的路都不认识。” 他抬手摸了摸弟弟微微垂下的脑袋,继续道:“我已经把它们都调教好了,任何时候你想回去,只需要对它说两个字——” “回家。” 姬发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垂下眼眸,喃喃自语:“回家……” 伯邑考心知弟弟一直被亲眼目睹母亲离去的乌云笼罩,一直以来都在逃避现实,不敢回去。 他给了下马的姬发一个温暖的、散发着西岐小麦香味的怀抱。 “愿你记住,玉环意味着还,西岐永远是你的港湾。不论你是当大英雄还是世子妃,父亲和我永远都在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