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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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在睡梦中我隐约听见咯吱咯吱像木板破裂的声音,我感觉自己被关进了某个由木头制成的集装箱里被人拖着走,有人直接把我扔到船上了。摇摇晃晃、晕晕乎乎、昏昏沉沉才发觉自己怎么也睁不开眼睛,虽然也知道周围一片黑暗,但还是想睁眼看看真实的黑暗究竟什么样。但仿佛我没有这个机会,我拼命睁眼,把精神都集中在眼皮上,但无论怎样都没法掀开眼帘。是黑暗不允许我见他吗?还是我没能力直视黑暗?只能用精神力感受如被抛到海面漫无目的的茫然。 又或者说,我害怕的,其实是漫无边际一片漆黑的海面? 这样下去,我要害怕大海了。 但其实,大海也没什么可怕的,只是没有人罢了。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 睁开眼时,光线参差不齐地闪过我狭窄的视野,撑手坐起,我才发现,自己原来真的被某个封闭的包厢载着,我坐在卢卡斯车的后排座位上,车子正穿过一片树林,黎明的树叶像发黑的海草挂在车窗迅速移去。光是太阳从缝隙里照进来的。 他开车的脸一抬头就能从后视镜里看见,认真严肃的眸子,一丝不苟地看着前方,旁边还有我被绷带缠了一半的脑袋,只露出半只眼和右脸颊。 "哇哦。"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新形象不由得感叹道。 他的眸子移了一下,和我在后视镜里有一瞬的对视。 "谢谢你卢卡斯。"我客气地。 他的包扎技术好专业,我好像真的是从医院里跑出来的疯子。 抬起手,这五根指头都被绷带缠了个遍,关节处的松些,让我能够握拳。手的剧痛从昨天钻骨般的难耐到今天已经变为麻木了,仿佛痛觉在不知不觉间侵入了我的身体,把我占为己有,而我也在痛的侵略奴役下渐渐接受适应了它。我于痛而言,好像一个任人把玩的橡皮泥,随便揉来揉去。这犯了我的大忌。 可我,在痛持续注射入体内的时候,的的确确是不争气得疲软了。 我选择用垂下的眼帘逃避这个问题,我的意志,现在还不足以深究它。 稍稍张开掌心,伤口撕扯皮肤的微痛便被带了出来。我受伤了。我如此想到。 好像,袖子的颜色变了。我的目光顺之往下看,发觉衣服和领口都变了样,裤子也变得更宽松些,腰部尤其松垮,这应该不是我的尺寸,好像把麻袋捆在了身上。 他帮我换了衣服? 我抬起头豁然看向坐在前排的卢卡斯及后视镜里他的脸,盯着他如高山隆起后打在平原上的阴郁鼻影。 这次他没再看我。反而我一直在盯着他,注视。 他帮我换了衣服。 这是克莱尔的衣服。 我的皮肤贴着薄薄的棉衣布料,这是一个蓝白相间的格子衫,裤子像是棕色工装裤,因为上面排了口袋。我隐约闻到一股软绵绵、沁鼻的香气,于是抬起手臂,把布料放在鼻子下。果然是从纤维里散发出的气味,应该是洗衣粉留下的。 可是,克莱尔的衣服会是这种好闻的味道吗?她是个疯子,昨天她的蓬头垢面就已经给我留下肮脏的印象了,杜克也不是爱干净的人,从他倒红酒时洒到桌子上的水渍就能看出。那么这件衣服,又怎么会有这种让人开心的气味呢? 这时,我又抬头,像是受到了某种指引,自然而然便看到正在专心开车的卢卡斯。 是他。他用洗衣机洗了衣服。 他为什么这么周到? 我心里生出有一丝不是苦也不是咸的味道,淡淡的,有点发甜。又感到奇怪,但并不觉得诡异。好像他是个整洁且爱干净的人,又好像他习惯于主动打理所有事情。可如果是这样,对于张狂且违背社会的我,又为什么要跟过来冲破法网一起逃亡呢?甚至还杀了人。 是的,他杀人了。 我梦中惊醒般盯住他的肩膀看,一股突兀的、离奇的、黑暗且粘稠的力量把我的眼帘大大扒开。 他为什么这么镇定?除了昨晚片刻的反胃与战栗,今天的他,又怎么能这样安静地握着方向盘开车?从他肩上爬来的力量和粘液般向我伸来,勾住我的脖子和手臂,那东西不属于卢卡斯,我敢确定,因为他是明亮的,不可能和这种黑暗邪恶的东西混为一谈,但那东西,又偏偏是从他身上生出的。 我没法为他生出的恶的东西辩解,于是咬住下牙,狠狠一挤眼,把它挤出世界。 他不该做亡命之徒,他是最适合社会的人。虽不知为什么他会生出这样的东西,但他一定是能够在社会中生活下去的那位,他和我不一样。那么,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帮我包扎伤口,又帮我换了衣服,还是专门洗后烘干的干净衣服。明明我们该是不同世界的人,就和第二次在咖啡厅见他时那样,我们处于两个不同的卵壳之中,彼此不相容。但不知为何,就像是某种奇妙神秘不可捉摸的联系,用一根红色荧光细长细长的线将我们二人串起来了。不是我预想的那样想要联系必先进攻,也没有造成破碎分裂崩坏瓦解的后果,而是以这种奇异、平和的方式,用一根小小细线解决了一切。没有冲突,又不觉得遗憾。好像一切恰到好处。 就像是,他真的是个尽职尽责的护士。可他分明是个记者。但同时,又是一个可以拿刀刃人的屠夫。 卢卡斯比我复杂。这里我自愧不如。 卢卡斯把车子停在一个被砍过的木桩旁,这里,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除了这墩画满年轮叙述平庸的树桩是干枯的,其他的树,基本都仰着脖子往上比着长。这里很阴凉。 我直接坐在了这墩树桩上,树桩直面朝向大路,后面,是万木春。我便背对万木,面朝大路坐着。卢卡斯向我递来一包撕开口的薯片。我接过薯片,手伸进袋口,除了蹭了一手油外,薄薄脆脆的薯片,我是一个也抓不住。手指没有力气,一直在颤抖。 我连一个薯片都握不住。 那时我的面色一定很难看。复杂的心里活动与渐增的担忧就和沙漏似争分夺秒地往下泄、往上堆。绝望,和恐惧,又一次重复拿薯片的动作,总想着这次会成功结果却还是失败。这种挫败在自我怀疑与否定中俱增,一次失败,就让我对自己的批判和惊恐更叠了一层,和脂肪一样厚了起来。那时我一定看不到未来,不然怎会如此苍白。 能打败我的,一定只有一片灰蒙蒙庞大虚无的空间。 卢卡斯看到了我的窘迫,他接过薯片,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他的手,和昨天拿杰罗姆的日记时轻巧,他把薯片掏出递到我的唇前。我张开嘴,接了过来,咀嚼。 我猜我是面无表情的,因为当时我处于一种宕机的被动之中,他把第二个薯片递到我的唇边时,这一次,我张开嘴,在舌头卷过薯片的时候舔上了他的手指。 他吓得手指一颤,薯片从手中和我口齿之间抖落,卢卡斯迅速抽回手掌站了起来,薯片掉在了地上,蚂蚁很快爬了上去。 他发出段段失爆的音节,很错愕,又羞涩,脸色从红彤彤的气愤压下火,握住拳头有些不知所措,眸子终于指责地看向我。 我扬起脑袋,看他。 "我的手还能用吗?"我开口假意无事发生地问。 他生气地吐出一段鼻息,似乎平静了一下,回:"可以。" "只是最近不能活动。"他补充道。 我用纯真的眼瞳注视着他,他的愤怒随着胸膛平息了,也扭过头,看向我。 "我是疯子。"我徐徐道来:"疯子就要做最疯狂的事。" 他用怀疑不解的视线看我,我脸上的绷带,跟着我身体的移动晃动,还有缭乱的风与发丝。 "如果我不能动了,我就自杀。" 他用一种震惊错愕的眼神瞪我。 我站起来,抬脸望着他,眸子不离地盯着他,离他越来越近,就快怼到他的下巴上:"如果我要想死,我会先计划怎么死,是上吊还是自刎?窒息还是溺毙?或者跳楼坠亡。” “砰!的一声,从楼上砸下来,摔个稀巴烂。” 他的脚稍稍向后挪了一下。 “如果我不想死,你现在拿刀捅我,把我肢解,抛尸荒野,我也要用我的断臂一点点把自己拼好,用钢丝串起来,把脑袋用钢筋捅进脖子里,再把皮肤相接之间的缝用曲别针一寸寸固定好。” "如果哪天我决定死亡,那一定是预先计划好的,什么时候死?怎么死?当着谁的面?还是自己一个人偷偷死?或者什么时候停止呼吸,心脏什么时候停止跳动?又有谁会记住我我?谁又不知道?谁会为我流泪?谁又不能?如果我决定去死,那这场死亡一定比任何故事情节都要缜密,每个人的反应,包括我自己,都要在我的可控范围内。" 我仰着脖子睁大眼睛酣畅淋漓地吐完这一大段话,我看他,就在最后收住尾声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嘴角已经向上翘了起来。是呀,想到自己可以主宰死亡,自己主宰的死亡又能为己所用,以达成某种目的,突然间,又没有刚才因无法握住一片薯片的消沉了。 “你不用说这种话来吓我。”他的眼神一改变为睨视:“你现在连自杀的能力都没有。” 我的小手指抽动了一下。 是的,我连一片薯片都握不了,何谈主宰死亡呢? “卢卡斯,你可一定要帮我呀。”我露出恳求的表情:“我唯一能见到的医生可就是你了。” 他对我的话只留下一个不和善的眼神,随后走到车边,掀开后备箱,在里面挑挑拣拣。我从中看到许多零散的物件,有一大箱矿泉水、几件挛在一起的衣服和一把斧头。卢卡斯从中取来一卷卫生纸,撕下几张,自己用来擦手,然后又将其撕开递给我。 "你带了斧头?"我问。 他高高站着看着我,眼珠向下,眼白向上,"嗯"了一声。 我用卢卡斯递来的纸擦手,走到车后,看着后备箱里乱七八糟的杂物,里面有生活用品,还有一把小刀,甚至连克莱尔的医疗箱都带来了。这些实用又充足的用品让我突然满意地笑了。 "卢卡斯,"我笑得好开心,笑得好尽情,是惊喜、满足、激动的笑。 "你不想回去了吗?" 卢卡斯估计是头一次看见我如此开心的笑吧,他看着我高兴的样子,虽然依旧鄙弃,但还是回了我的话:"你不用管我。" "我怎么能不管你呢?我们脱不了干系了,你和我牢牢绑在一起了,你杀人了!"我爽朗地得意地提高音调大声说道,像是炫耀。 这次,他沉默了。 他的沉默让我愈发开心起来,我伸手抓住他的衣角,虽然很轻,手指也很痛,但我还是想触碰他。 "你不会走了,也走不了了。"小猫在试探。 "你已经下定决心和我一起逃了,现在哪都容不下我们,你也知道对吧。我们无依无靠、居无定所,哪里都不会待见我们,世界再也容不下我们了。"我说着,笑着。好像被世界抛弃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我的喜悦,从我愈发明显的嘴角流出,包括脸颊上因笑容而挤出来的小小的梨涡。或许我的开心不止于此,被世界抛弃是一件事,被世界逐出并拖出一个人是另一件事,而这件事,其实是最根本的喜悦! "我和你不一样。"他用手握住我的手臂,轻轻移开我捏在他衣服上的手。 "怎么不一样呢?"我忽然恍然大悟:"你不是疯子?" "可你明明做了一个普通人所定义的最疯狂的事——和我逃走。" "你疯不疯又怎么样?"他的语气有点生气:"你是谁又关我什么事?我是被你挟持的,如果我不和你一路,半路逃走,你确定不会炸死我吗?"他在说上次出租车的事。 我的脸一下子镇定下来,用极其严肃认真的表情看着他:"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我?"这时,我忽然又感觉自己和卢卡斯的距离远了,就像地壳运动、板块分裂把他带到了大洋彼岸,这样很不公平,明明已经把他送到我的身边了,为什么又把他带走? "我说过我不会再杀人了,你们为什么都不信?难道我杀过杰罗姆,我就必须得再杀一个来自证身份吗?" 他也是,杜克也是,这罕见的共性居然让我在某一瞬间觉得他和杜克没什么不同。是不是人类都是这样?我的确做过一件极度恶劣的事,但,我还会再做这件事难道就是必然吗?他们凭什么揣测我的想法?妄图解读我的内心?凭什么会觉得自己仅靠传言和简单的接触就能了解我通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