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书院 - 同人小说 - 日落月升在线阅读 - (六十四)西湖龙井

(六十四)西湖龙井

    义父得胜归来,点玉身体也已经恢复,自然要前去问安。就在月泉淮的房间门口,他和端木珩撞了个正着。

    “大长老。”点玉很乖地熟练问好。端木珩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目光上下打量了点玉一番,嘴角勾起个不屑又嘲弄的弧度来。

    点玉好像没看见,乖乖巧巧地站在端木珩面前,眼神清亮:“大长老,义父身体可好?”

    “师尊自然安康。不过一些小辈,都不配让师尊在意,自然更伤不了师尊。”端木珩嘴角含笑,他看了一眼点玉,又扬起下巴,像是很有些自豪。

    “那就好,义父最厉害了。”点玉一笑,双眼弯弯,“大长老请自便,我要去向义父请安了。”

    说罢,他不待端木珩回应,自顾自地敲开了月泉淮的房门,如一只轻盈的小鸟儿闪身进了房间,又转身冲端木珩一笑,当着他的面,一扬手关上了门。

    小崽子……

    端木珩脸色一时分外难看,他死死盯着面前的房门,牙关紧咬。过了片刻,他终究还是嗤出一口气,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左右师尊如今已经对点玉起了杀心,他又何必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真是可笑,以为一味讨好师尊就永无后顾之忧了么?那就让我看看,你还能受宠到几时吧。

    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的。

    这么想着,端木珩大步离去,在长长的走廊中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模糊背影。

    “义父。”点玉进屋的时候,看到的和端木珩别无二致——月泉淮立在窗前,单手负于背后,仰望着天上流云。

    “川哥说,义父又得胜回来了,我便来恭贺义父。”房间中很安静,安静得点玉不由得放轻了呼吸,轻声开口。

    窗边负手而立的身影动也未动,好像并没有听见点玉的话。点玉也不以为意,他习以为常地走到月泉淮身后,伸手握上他的手。

    精纯充沛的金乌内力顺着相贴的手心流淌。不管什么时候,不管第多少次,经脉被慷慨浇灌的快感总会引得月泉淮眉眼舒展,叹息出声,整个人都rou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义父打斗一场实在辛苦。我给义父补补身子,好不好?”

    耳边传来点玉柔和乖巧的声音。长长的刘海微微一晃,月泉淮懒懒转了头,一双勾人的凤眸似笑非笑地打量起自己身边这个笑眼弯弯、神色孺慕的义子。

    有意思。

    他膝下这些义子,独有点玉一个爱笑爱闹,胆大包天,连他心情不虞时都敢凑上来撒娇讨宠,甚至见他发怒时也不见得有多畏惧,率性而为,自由散漫,但又分外乖巧粘人,剑术上又天分极高,倒也还算有些惹人怜爱之处。

    更何况……

    凤眸一眨,月泉淮的眼尾瞥了瞥点玉伸向自己背后输送内力的那只胳膊。

    早在烂柯山,月泉淮就已经在三足金乌的滋补下神功大成。如今他已可以不需要点玉,但,他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功力是如何在点玉的“哺喂”下越发深厚,他甚至隐有预料,在点玉源源不断的滋补下,或许他的功力会上涨到一个连他自己也无法想象的惊人的高度。他好奇,更期待,倘若这三足金乌的补给当真无穷无尽,他的功力又会达到何种程度?!

    真是,令人期待啊。

    “义父,舒服点了吗?”点玉轻轻晃了晃月泉淮的手,也拉回了他的思绪。凤眸一转,明亮而又意味深长的目光牢牢锁定在点玉的脸上。

    身边的小金乌双眸明亮,眼神孺慕,笑意盈盈。月泉淮反握住点玉不住输送功力的手,腾出另一只手,掐住点玉的下巴,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

    端木珩之前说过的话言犹在耳,这一路经历走来,月泉淮也早不再把点玉当纯然无辜的稚子看待,他仔细打量着点玉的模样,那双勾人的凤眸里少有地染上几分好奇的意味。

    点玉有异,可是到底是何种有异?他日日生活在自己的掌心之中,又到底是如何有异的?他当真有异,可当初于嵩山救了自己时为何不动手,深得自己信任时又为何不动手,如今端倪渐露,自己也疑心渐起,他竟还不动手,又到底是在等待什么?

    好奇心愈来愈浓,甚至盖过了点玉可能背叛的愤怒与厌恶。在这种莫名的几乎童心的玩味的驱使下,月泉淮甚至几欲出声问上一问,好在话未出口,就被他及时地咽下了。

    他的目光上下审视着点玉,倏地嘴角一勾,露出个分外嘲弄的笑容来。

    既然这小金乌还不愿意撕破脸皮,他也不介意暂时陪他玩上一玩。左右这中原武林的高手也不过如此,他也正觉得有些无趣,看这小金乌殷勤侍奉、百般讨好,也算是种乐子。更何况,看他苦心孤诣地筹谋,最后却功败垂成的模样岂不是更加有趣?

    嘴角勾起的弧度越发明显,月泉淮注视着点玉的模样,眼神戏谑又玩味,像是一个顽劣的孩童找到了某种有意思的玩具。他的目光将点玉上上下下扫视了个遍,又露出几分近似怜悯恩赐的神色来。

    这一路行来,点玉时时滋补也算辛苦。看在他这般孝顺恭敬的份上,月泉淮不介意到时给他个痛快。

    就是可惜,这般合心的食补没处再寻,白白浪费这一身鲜血与功力了。

    眉目间泛起几分惋惜,月泉淮注视着点玉,身体里被滋润的经脉酣畅淋漓地喊着痛快。虹汲功法不由自主地运转起来,反客为主,贪婪地汲取着三足金乌的力量。

    “义父?!”点玉脸色一变,急忙抓住月泉淮的手臂。就在同一时间,被强夺而来的功法化身凶猛烈焰,呼啸着席卷刚刚才被滋补过的经脉,久违的自燃之痛突如其来,痛得月泉淮猛地变了脸色。但随即,紧随而来的充沛功力宛如清凉的泉水,轻松地将燃烧的火焰尽数熄灭。

    “义父别急,我多给义父些,义父别伤了自己。”小金乌上前一步,另一只手也握住了月泉淮的手,他满脸担忧地看着月泉淮,主动踮起脚尖送上自己的唇瓣。

    充沛精纯的内力就像甘甜清冽的泉水,月泉淮毫不客气地大口大口吞咽着,感受着那清凉的泉水自口中灌入腹中,浑身上下都舒爽了。

    金乌之力无穷无尽,月泉淮本有意试试点玉的深浅,没想到没有他的授意,点玉当真一直未停。月泉淮也难得有几分起兴,较劲似的不断吸取,直到丹田饱胀、浑身经脉都撑到隐隐发痛时才堪堪停下。他舔了舔嘴角,凤眸一眨,望着点玉不住喘息的样子,白皙的指尖抚上这小金乌柔软的脸颊,只觉意犹未尽。

    金乌之力,当真深不见底,如此合心的食饵,他着实不介意陪着点玉再好好玩一玩父慈子孝的戏码。若是当真就此杀了点玉,他也还真是要舍不得了。

    “义父。”

    刚这么想着,月泉淮就听点玉开口唤他了。

    依旧是百般信赖的语调,依旧是满怀孺慕的语气,小金乌歪了歪头,双掌捧住月泉淮的手,闭上眼睛用脸颊不住磨蹭着,活像被人豢养的小鸟儿在讨取主人的欢心。柔软细腻的脸颊rou一下一下地蹭着月泉淮的手指和掌心,有些麻酥酥的痒。

    “呵。”

    凤眸一眨,月泉淮嘴角勾起一抹笑。他指尖添了几分力,挣脱点玉双手的捧拥,顺着他的侧颊一路向下,滑至青年人干净修长的脖颈。

    一划,一摸,惯熟生杀予夺的指尖准而又准地按上那段生命的跳动。近乎是本能地一用力,只听一道低声惊喘,面前的小金乌被他掐得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再下意识地稍微一用力,点玉就双颊发红,呼吸发紧,连嘴都本能地半张开想要汲取活命的空气。月泉淮歪了歪头,捉摸又戏谑的目光在点玉脸上扫了扫,手上玩味地又一紧,面前的小金乌更是连眼神都涣散了几分,面颊红得发紫,一双整齐的白牙间,半截柔软的红舌若隐若现。

    “啧。”

    勾人的凤眸眯了眯,月泉淮正想说点什么,却突觉腰间一紧。他眼眸一扫,正见点玉吃力地抬起一只手,指尖虚虚捏着他的衣摆,动作轻微地扯了又扯。

    点玉动作极轻,若非月泉淮这一身华服修身,又常年习武感官敏锐,只怕就要错过点玉这一求饶的动作。凤眸扫回点玉脸上,月泉淮双目轻眨又微眯,眼前的小金乌被他掐得就快没了气息,双手却颤抖着不敢抓握自己的手腕,只祈求似的不住拉扯他的衣角。

    轻轻的,一下又一下的。

    轻哼一声,月泉淮突然失了兴趣,扬手甩开点玉,冷眼看着他被自己掐过又搡得脚下不稳,连连向后踉跄好几步才一手扶住墙壁勉强站住、手抚胸口喘咳连连的狼狈模样。他冷嗤一声,转身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上一盏热气腾腾的香茶。

    江南出好茶,尤其西子湖畔,更盛产大名鼎鼎的西湖龙井。

    茶叶翠嫩,茶汤甘澄,丝丝缕缕的清香淳郁绵长。月泉淮满意地饮下一口,微微闭上眼睛,只觉阵阵甘醇茶香缭绕不散,莫说鼻腔,连肺腑之间都被这股清润的茶香浸染,回味甘美,沁人心脾。余香袅袅,不绝如缕。

    正合眸享受着,膝盖上却突然传来一种熟悉的沉重,月泉淮睁开眼睛,点玉果不其然跪在自己膝边,抱着自己的腿,一双咳得红润润的眼眸委委屈屈地望了过来。

    “义父,义父是不喜欢我了吗?”薄而红软的唇瓣抿了又抿,点玉抬起头,望向正垂眸看着自己的月泉淮,一双清亮的眼睛因为刚刚的喘咳而红得厉害,甚至眼角都还残存着一点泪花,看上去和刚刚哭过也差不了多少。这双眼睛正满含委屈地望着月泉淮,一句控诉似的撒娇被他说得又绵又软。

    “义父不能不喜欢我。”

    刚刚放下茶盏的手一顿,交叠的杯碟碰撞出清脆的声响。长眉轻拧,月泉淮凝眸看去,只见点玉赌气似的一下子伏到自己膝上,音调委屈又绵软,语气却是掷地有声的坚定,简直无赖至极。

    勾人的凤眸微微眯了起来,眼尾处的那一抹绯红像血,又像被刻意勾画上的胭脂。月泉淮冷冷嗤笑一声,正要开口,却听点玉又说话了。

    “伤哥不喜欢我,大长老不喜欢我,连那个从没见过我的谢采也不喜欢我。”点玉好似完全察觉不到月泉淮的情绪变化,他只自顾自地伏在自己义父的膝上,抱紧了他的双腿,委屈至极地倾诉着。

    “我不要他们的喜欢,我也不在乎他们是不是喜欢,可是,可是义父——”

    他抬起头来,一双清澈的眼睛越发红了。他急切地膝行几步,像是想和义父更紧密地贴在一起,坚硬的膝盖抵住他的胸膛,月泉淮几乎要从这块骨头上感受到自己义子勃勃的心跳。

    “——义父不能不喜欢我。”

    点玉红着眼眶,一双眼睛定定望向那个高高坐定的上位者。月泉淮轻嗤一声,懒洋洋地歪斜了身子,单手撑住脸颊,挑剔又戏谑的目光在点玉身上打量了一个来回,半晌,才单边眉梢一挑,施恩一般从鼻腔中哼出一个询问似的音节。

    “哦?”

    “他们不喜欢我,我不怕。”点玉低下头,轻轻摩挲着月泉淮的膝头,复又抬起头来,渴求地望向他,像是走投无路的旅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祈求神明的恩赐。

    “可是,如果义父也不喜欢我,那我就没活路了。”

    点玉又红了眼眶。

    “他们喜不喜欢我,跟我都没有关系。但是,但是义父不一样,要是没有义父,我怕是至今还被困在那座山里,一辈子也就那样了,我不会有义父,也不会有这些后来经历的事情,是义父把我从那座山里救了出来,是义父帮我解开了身上所有的封印,我这条命,是遇到义父之后才有了意义……”

    凤眸眨了又眨,月泉淮面上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渐渐消失,他冷眼瞧着下方的点玉,觉着有些无聊了。

    他还指望这小金乌能说点什么新鲜有趣的,若就是这种老生常谈的废话,他也没必要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脚尖动了动,月泉淮正欲抬起膝盖将点玉踹开,却不妨点玉一句呼唤入耳,让他径直愣住了。

    “……是义父给了我新生,是义父给了我第二条性命,在我心里,义父就是我的亲生父亲。别人都不要我,如果、如果父亲也不要我……”

    点玉咬着唇,一时说不下去,他红着眼睛注视了月泉淮片刻,又一俯身,趴伏在月泉淮的膝盖上,抱住了他的腿。

    “他们不要我,父亲不要不要我,他们不喜欢我,父亲不要不喜欢我。要是真的父亲也不要我、也不喜欢我,我就真的再没有活路了。”

    父亲。

    真是又陌生,又亲切的称呼。

    陌生到那么久远,久远到他要跨越几十年的记忆长河去搜寻这个古老的称呼,以至于月泉淮用力到眉心紧皱,也只能想起一点支离破碎的模糊印象。

    可是它偏偏却又那么亲切,亲切到有种莫名的熟稔,好像他早在几十年前,就该被人用这样一个血脉相连的词汇称呼。父亲,一个兜兜转转经历了几十年光阴的词,如今终于阴差阳错地出现在他的膝下,点燃他内心深处最隐秘最深邃最杳无人知的渴望。

    眉眼微动,月泉淮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抚上点玉的头。只是手腕刚一动,几乎离体的神思就被一把扯回身体,月泉淮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拂了拂肩膀,将手放下。

    点玉抬起头,望向月泉淮。

    “其实我也知道义父为什么不高兴了。”

    青年的眼眶依旧红通通的,但眼神却分外清亮。

    “是他们,对不对?伤哥不待见我,大长老不信任我,谢采也质疑我,现在、现在,现在——”

    喉结滚动着咽下委屈,青年闷声开口。

    “——现在,义父也疑心我了。”

    原本还算懒散的凤眸骤然变得凌厉,月泉淮冷下脸来看着点玉,垂落的眼神像是从天而降的冰刀霜刃,若目光有形,定是要割开皮rou,扎进头颅,直把点玉从内而外地全部剖开,直到看见他那颗跳动的心脏的颜色。点玉却好似不觉,他顶着月泉淮的恍若实质的视线,恭敬地伸出双手,捧起月泉淮的一只手。

    青年的动作极轻,像是捧起一簇雪、一朵花、一缕风、一丝云,他轻轻捧着月泉淮的手,将那只手再度送上自己喉咙的位置。

    那儿才被月泉淮掐过,青殷殷地留着印,如今又和那只手严丝合缝地完美契合。点玉眼眶发红,他望着月泉淮,吞咽着委屈的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着。

    “若义父当真疑心了我,那就随时拧断我的脖子就好。我的性命都是义父给的,如今义父要拿,我自然绝无二话。只是,只是如果义父还愿要我、还肯疼我——”

    青年清澈漂亮的眼睛里渐渐浮起点点晶润的亮。他咬了咬唇,定定地望了月泉淮片刻,松开他的手站起身,后退两步,又一撩衣摆,重新在月泉淮面前端端正正地跪下。

    “——我没对义父说过谎,没对义父说过一件谎。若义父还肯疼我,至少也再留我几天吧,让我看看义父是怎么收服中原武林的,好吗义父?”

    一个头磕下去,在地面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点玉缓缓抬起头来,额前的皮肤被撞得发红。可他好像全无所觉,只匍匐在地,又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面前那个坐于高位的男人。

    他望着月泉淮,是祈求,是哀怜,是对长者的倾诉,是对父辈的渴盼。

    “父亲,父亲再疼疼我吧,再多疼我几天吧。”

    凤眸凝黑,月泉淮一动未动,他单手支头,双眼定定地注视着这个跪在自己膝下的青年。年轻的幼鸟用泛红的双眼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却又偏要固执地钻进自己的羽翼之下,倔强地将性命交付到自己的手上。

    有趣。

    凤眸一眨,月泉淮的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垂恩似的伸出手去,点玉自会很乖地凑过来,将毛茸茸的脑袋送到自己手下,任他抚摸。

    “呵……”

    嘴角轻勾,殷红的唇瓣嗤出一声漫不经心的笑。月泉淮单手撑着脸颊,随意抚了抚点玉的头,仿佛高高在上的天神终于额外开恩,施舍似的给他落下一个肯定的音节。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