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书院 - 言情小说 - 素心殿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俺弟娶了个媳妇儿,儿子都生下了。俺不想改嫁,俺就守在毛家,把金谷养大,给娘养老送终。”

俺说:“那今后就咱娘仨一起过,恁只要对俺孝敬,等俺死了,家里的房和地,都是恁的,中不中?”

麦子点头:“中。”

麦子每天在地里干活,都在太阳落下前回来。那天太阳都落了,还没回来。俺着急了,别是出了啥事?俺腿脚不好,就跟金谷说:“去看看恁娘还在不在地里。找不见不许乱跑,立马就回来,知不知道?”

金谷点点头,跑出去。

从家到地里,要不了一刻钟,结果过了一个时辰才回来。麦子背上还背着个后生。那后生耷拉着头,垂着手,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的还是活的。后生的身子长,两只脚拖在地上。

俺吓得什么似的:“麦子,恁从哪儿拖个死人回来?”

麦子把后生撂在炕上,累得摊在地上大口喘气,身上全是汗,衣服和头发都湿了。金谷端来一碗水,麦子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光,才说话:“娘,他没有死,就是晕了,兴许是没有吃饭饿的。他白天藏在地里,被俺发现了。青天白日的,俺不敢动,怕人瞧见。等天黑了才抬回来,也不敢叫人帮忙。”

俺看麦子累得半死不活那个样儿就来气。她再能干,也是女人家,摆弄个比她还高的后生,折腾得鞋也漏了,衣也破了,脚丫、膝盖、手肘都磨烂了。

俺问麦子:“梗妮儿,恁是要养汉子咋?”

麦子说:“娘,说啥,俺是看他可怜,救他一救。”

俺骂:“放屁胡诌!他要不是长得俊,俺看恁还可不可怜他。浪!”

麦子说:“娘,恁小声点儿中不?等下给人听见了。俺……俺就想把他留下。”

麦子拿糖水喂到那后生嘴里,又拿块巾子,洗了好几遍,才去给那后生擦脸擦手。

俺凑近去看那后生。嚯!生得是真好!面皮白净得跟白面馒头一样,比村里没嫁人的小姑娘还细。鼻子高,脖子长,眉毛浓,头发多。

等那后生醒了,睁开眼,俺看见那眼睛水汪汪、滴溜溜地,像有钩子能勾人心。麦子的心就被他勾去了。

麦子要把他留下,跟他做夫妻。俺说,必须倒插门。后生不说话,麦子点点头。

没几天,麦子就怀上了。俺问麦子:“个后生到底姓甚,是啥来头?”

麦子说:“俺不知道,也不想问。他是读书的,肯定不是坏人。他不会种地,俺养着他。他要有一天想走,俺也不留他。”

俺老了,不中用。金谷还小。那后生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就会在家吟两句酸诗,啥“手种腹长饥”“手织身无衣”。几张嘴都靠麦子一人养活。麦子大着肚子还天天下地去,晚上熬夜缝补浆洗,没在床上躺过一天。娃儿生出来是个小子,可壮实,哭声可大嘞!麦子给小子起名,叫银粟。

银粟生下来,家里的粮食更不够吃了。麦子从早忙到晚,冬天满手冻疮,夏天满身痱子,干活太多,手上裂的口子比旱年的地缝还大,面皮晒得像红脸关公,褪掉一层又一层。银粟养得又白又胖,麦子累得又黑又瘦。

俺骂她:“个梗妮儿,那后生给恁灌了啥迷魂汤,就值得恁不要命地养活他和他的崽儿?”

“娘,恁不知,他不是个凡人。”

“对,俺也看出他不是个凡人。他是观音娘娘变的——男生女相。”

银粟满了周岁。有一天,突然来了好些兵爷,领头的骑在高头大马上,见了后生就跪下磕头。不知那后生跟麦子说了些啥,麦子眼泪汪汪的。后生当天就和那些兵爷走了,把银粟也给抱走了。后生一走,麦子就魂不守舍的,问她话也不答。没过几天,又有人来,要把麦子也带走。

俺说:“麦子,去吧。恁有福气,俺看这后生家里不是一般的富贵。金谷俺养着。”

麦子终于说了实话:“娘,他是太子爷,要不是宫里头出了事,他来这乡间避祸,俺哪能高攀得上?让俺进宫也不是享福的。银粟病了,不吃饭,让俺过去照料照料。娃儿病好了,俺就回来。金谷俺也带着,省得俺守着一个,惦着一个。”

麦子走了,一走就好几年也没回。俺不怨,还挺高兴,想这梗妮儿准是当上娘娘,享富贵去了。

俺以为再见不着了,突然又来人了,说要接俺去宫里,问皇子血统的事儿。他们也不让俺收拾东西,抬起来撂在马车上就拉走了。

他们带俺到一个大屋里,有好些人,都穿金戴银的。那后生坐在当中,气派得很,跟当年在乡下时候可不一样了。没看见金谷和银粟,就看见麦子跪在地上,还是忒瘦,皮子白净多了,越发俊了,通身都是体面的穿戴。

富贵人讲话弯弯绕多,俺听明白他们说银粟是野种。麦子个孬货,气得直哭。

俺骂他们:“放屁胡诌!麦子跟那后生天天睡在一张炕上,家里统共没第二个男人。怀上银粟的时候,俺儿子大柱都死了三年多嘞,不是后生的,还能是谁的?没男人,咋生娃?恁生一个给俺老太婆开开眼?”

一屋子人,男的低头笑,女的捂嘴乐。麦子哭得更凶。那后生脸红了,不让俺再说话,让带到另个院去。

晚上,麦子过来看俺。俺说:“麦子,俺看那后生待恁未必有多好。别贪这富贵,跟俺回乡下去吧。”

麦子眼圈红了,低着嗓子说:“娘,俺不是图富贵,就想看着银粟平安长大,这里跟乡下不一样,没娘在身边的娃儿,都多病多灾的。”

俺点着麦子的脑门:“梗妮儿,他都不认银粟。是不是他的,他不知道?当那么些人给恁难看是为啥?”

麦子哭了:“娘,俺是田里的农家女,不识字,给银粟当娘,不光彩。俺是银粟的奶娘,皇后娘娘才是亲娘。俺是‘耿嬷嬷’,银粟是‘大殿下’。银粟抱进来的时候还小,记不得事。他跟俺讲,要想银粟有个好前程,就不能认俺当娘。”

苦了麦子,天天给亲儿子下跪磕头。俺说:“麦子,恁在这儿伺候人,不如跟俺回去。俺这老胳膊老腿儿,活不了几年,眼睛一闭,房子田地都是恁的。靠着一双手,吃喝都不愁,想再嫁人也中,不比在这儿下跪受气好?”

麦子说:“娘,不是俺不想回,实在是舍不得银粟。等娃儿再长大些,俺才能放心走。再说,宫里吃得好,穿得好,金谷也不愿回去了。过几年,金谷就能嫁人了。在宫里长大,就能嫁个读书的好人家。俺也算对得起大柱了。”

麦子要留就留,俺得回去。他们不放,让人看着俺,在那院里住了一年又一年。麦子最后一次来看俺的时候说,银粟要当太子了,金谷也订了亲,说着说着又哭了。俺想她哭啥呢,不都是